题记：年老的时候，对于过去，你会坦然还是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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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一辈子，嫁过三个男人。第一个，人算老实本份，就是太过窝囊。我打十几岁就跟着他，没少吃苦受累，再加上那时年轻气盛，我对他成天是骂不绝口，也是为发泄那份怨气——觉得自己嫁得不好。说他窝囊，一点儿也不亏，对我的唠叨谩骂，他从不发出半点声音，一味地忍气吞声。我这人风风火火的，又健壮能干，地里的活基本上是我干的，他每天去窑场烧砖。由于常年在那种工作环境里烘烤，他的身体早早就垮掉了。四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撇下我，撒手西归。对于他的离世，我竟没多少悲哀，倒是觉得有点轻松。这样说法，好像是种罪过，但是当时我确实没多少伤痛，大概是他让我受够了做女人的苦恼，又生了那么多孩子，我的心里对他有太多的积怨吧。回头想想，其实他也是个好人，只是他不是我心眼里那种跋扈的男人。他的去世，对孩子们倒是不小的打击。看着那几双儿女，我也想到以后该怎么办，总不能被这些小崽子拖累到死吧。男孩子能自食其力的，我都撵他们出门了，别老在家里吃闲饭。女孩子们，想慢慢养着，总不会赔的。等她们出落成人，我也就解脱了。
　　“也就是两三年的工夫，她们都大了。老大被我骗到南方，卖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人。本指望过个一年半载地，她回来就不愿意去了，我再妥妥当当找个合适的人嫁掉她的，没想到这死妮子居然有脸和我说，他愿意和那个人过一辈子，说他对她很好，还口口声声说她爱他！气得我当即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什么爱不爱的，和老娘我谈这个！老娘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她倒张口情闭口和我说起爱来了！她当时就哭了，哭得泪人一个。我愣是硬着心肠没去劝慰她。第二天，她就离开我，回到她所谓爱的那个男人家里去了。打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大概恨透了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娘了。
　　“第二个妮子，十六岁的时候，我就把她卖了。至于地点，我也是通过别人转手的，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后来，听说二妮子被警察解救了，嫁到附近的村里了，日子过得还蛮好，就是不愿意再看见我。唉，不见就不见吧，是我先对不起她们的。
　　“剩下最小的一个，年龄小，我没舍得卖掉。这次，我决定卖掉自己了。我瞅准了一个男人。他死了老婆两年多，和我们是同一个集镇上的，也有好几个孩子，不过都已经成人了，没什么拖累。再说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年龄也合适。我想跟了他，准没错！我总不能下半辈子就这样守寡了呀。找了他几次，他总是躲着我，大概是嫌我名声不好。后来我想了一个法子，一天天黑的时候，我抱着自家被子，到了他住的地方——他一个人住，和儿女都不在一起。真是天随人愿，他还没睡。院门还没关。我就大模大样走了进去，把被子放在他的床上。他吃了一惊，没想到我居然这时候跑来了，还抱着被子。我对他坏笑着，看他怎么收场。显然他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对我的到来表示不满。不管他说什么，我就是赖着不走，他怕别人说闲话，我这样的女人，别人躲都还来不及，更何况我坐在他的床上呢！但他终究是个男人，有男人的弱点，一来爱面子，二来怕寂寞。我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嫁给他了。甭说，他还真是个好人，对我也知冷知热的，而且对我的小丫头也是好得很。跟着他，我算是过起了温暖踏实的日子。那个十几年，想起来都是好的。只是他也是个短命鬼，不到六十岁，又撇下我，走了。我这回尝到了伤心的滋味。好在，还有个丫头在旁边陪我。
　　“第二个男人走了，我也才刚五十出头，后来在熟人的介绍下，认识了生命里的第三个男人。这个男人真是我心里想的那种，这种男人够霸气，看上一眼，就能被他征服。我打年轻时候所想的，就是这种男人哪。他走南闯北地，知道得多，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而且还挺会开玩笑，老把我逗得合不拢嘴。嘿嘿。他那死去的老婆也给他生了很多孩子，现在早就儿孙满堂了，热闹得很。那些孩子们都大了，也都希望他有个幸福的晚年。他们都是孝顺的孩子，看我们那么合得来，也没反对我们的结合。真没想到，临老临老，我又青春一回。都这般年纪了，也犯着自己一向看不起的傻来了，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愿意离开这个老头子了！
　　“唉，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没少做有悖良心的事，眼里又揉不进半粒沙子，早就落得众叛亲离，这也是我该！不过好在，老天待我不薄，这辈子总算值了！”
　　她嗤嗤地笑着，陷入回忆里。这个我很小就认识的女人，在我印象里一向是大大咧咧的破落户，每次都毫不吝惜地诉说着她的经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从她从不忧郁的眼睛里读出来一种暗淡。夕阳洒满院子，铺了一地的金黄。她的头发已经斑白了，牙齿也稀落了。于这落日的余晖中，我面前又浮现出她年轻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