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口寻梦（组诗）

张守刚

地名

余家沟 谢家湾
燕麦坝 柳家坝
四合灏 蒙蒙溪
…… ……
闭上眼睛我就可以一口气喊出
它们的名字
这些生长在延绵大巴山的地名
这些一会儿在山里爬树
一会儿在河边嬉戏的地名
它们朴实 羞怯
是我老实巴交的亲戚

那些年我穿着草鞋
从这条河翻过那架坡
被温暖的犬吠追赶
又被叼着山叶子烟的老农
迎进屋里
吊罐里的老腊肉馋涎欲滴
狼吞虎咽的洋芋余味悠长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梦里温习
这些让我牵肠挂肚的地名
当我再次走近它们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泪眼模糊

朗诵者

这个下午字正腔圆
他在一行行滚烫的文字里
用嗓子行走
怀揣巴山渝水
浑厚的嗓音在苏家河坝回荡
阳光挤进树杈间
趴在窗台上
静静聆听
差点忘了赶路

他沉醉
用五十万绿色林涛
分解一字一句
那些跳动的诗行
有银杏叶般蝴蝶的飞翔

这个下午的苏家河坝
有风在轻轻吹送
我们在诗歌中乘凉
回到灵魂的故乡

荆棘

抓着那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我缓缓移动胆怯的脚步
下面是万丈深渊
看不清它的表情
被吓出的汗我腾不出手去抚摸
它们无辜地掉进泥土中

这座让人望而却步的大山
这一天就在我脚下折腾
把藏在我内心的神秘
慢慢撕开

从一字梁到燕麦坝
在城口的大巴山深处
穿过十里坪
越来越陡峭的山路
长满真诚的荆棘
它们牵着我
走着那一年的山高水长

燕麦坝河边的七叶树

他们都叫它蝴蝶树
那天我风尘仆仆
赶赴这场心灵的约会
它在河边打着大伞
用深邃的目光
抚摸前河的清清流水

它用七片叶子的手掌
抚摸风 抚摸我的目光
有蝴蝶在旁边翩跹
让我听来的传说
显得更加真切

在燕麦坝寻找草鞋

那双多年前搬运我的草鞋
它没进四合灏的草丛
我还记得起它趔趄的样子
它用自己小小喘息
抚摸大巴山深处的一草一石
和清清溪水一起奔跑
来不及歇上一口气
密林深处的人家
已用柴火煮好了纯朴的洋芋

走失了这么多年的那双草鞋
它已经长大了
在大巴山深处安家落户
替我陪伴
风里来雨里去的善良乡亲

用惭愧的目光……

车过柳家坝
它似乎减轻了颠簸
而我内心的颤抖
突然变得凶猛

这个前河边的小小村落
藏着我那一年的羞涩
谁家的女子娉娉婷婷
她在河边浣衣的弧线
把我二十岁的目光不断放大
悄悄躲进我日复一日的梦乡

多年以后的今天
柳家坝还在那里
我用惭愧的目光搜索
要和我相亲的女子
她已经长成
梦的模样

吊脚楼

我在河里洗脸
它在岸上扭腰
站在楼头的女子
用飘柔的秀发抚摸轻风

前河流水潺潺
把那些石头洗得内心澄澈

吊脚楼的那些木头
是从水里长出来的
它温情脉脉
把我那些年草鞋的疼痛
用温柔女子的手
轻轻抚慰

崩溪河

大山重重叠叠
流水潺潺缓缓
石头安静 河水尖叫
哦 崩溪河
它用瀑布的模样蹦跳
远远地也能听见它的豪放

从山巅蹦下来的水
伸长了脖子 在喊
群山呼应
用宽厚的臂膀
把庙坝搀扶

我站在河边
在水雾里寻找
山的粗犷 水的柔情

燕麦坝藏着我的羞怯

山高雪地滑
我不停地摔倒
又不停地爬起来
燕麦坝还在远远的山那边
天黑前必须赶过去
在让人望而生畏的一字梁上
我狼狈不堪
却又大汗淋漓
雪白得刺眼
映着我十七岁的无辜

燕麦坝被山紧紧地围着
一小块平地在河边铺展
几间木板瓦房里飘着的炊烟
被狭小的天空拉直
一会儿就藏进山里了

燕麦坝 城口县的一个小小乡镇
延绵大山中稀少的人烟
那里的山很高
山里有零零星星的犬吠
山下是清澈见底的溪水
那一年我开始走乡串户
学着和外人交往
在朴素的燕麦坝
将羞怯藏得很深
和亲戚一样的乡民一起
大碗喝酒 大口吃肉

白泉，不是一眼简单的泉

翻过界梁的陡峭
一条白晃晃的公路
引领着我肩上的担子
公路上面是刀削出来的悬崖
我的胆怯如此真切
心里装不下一点风吹草动

白泉不是一眼泉
它在我的徒步行走中
连接着一字梁的山高水长
腿脚酸软算不了什么
一路上有河水在大喊大叫
如果用来壮胆
几个小时以后
筋疲力尽的人
就看见一条笔直的街道
街边的小食店香气弥漫
那是白泉的热情
几杯烧酒下肚
疲劳就不见了

那一年我隔三岔五徒步白泉
把从燕麦坝到我家的二百六十里路程
踩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