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涯】
一介红尘书生,不甘命运的平庸,渴望炼狱般的经历,以认识自己,超脱自己。我叫桑涯。桑榆已逝,苦海无涯。
年方十七,自幼聪颖。三岁吟诗,五岁作赋,心智成熟,誉为神童,却不问功名。满腹经纶,浪迹山野。我有着令人称羡的所谓的才华,却不甘为之禁锢,沦为官场中卑躬的一员。我的脑海里常是漫无边际的梦境,很多时候,甚至不知,我活在现实,还是梦中。这种没有依附的彷徨常令我恐惧,我只能一直行走,奔赴向灵魂深处的救赎。
我只能亲临一次又一次的碰触,由身到心,渴望那个麻痹迷失的魂灵苏醒。疼痛能使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没有什么,能让我长久的愿与之共进、改变和依靠。
于是,我成了最好的织梦者。所到之处,但凡有人,必然有梦。梦与现实的临界,常由毁灭掌控。我的本领,便是能拾起那些碎片,重新编织,造就一个更加唯美的梦境,长久的注入人心,使人甘愿一生为之沉沦。我从不分辨,这是欺骗,还是救赎。我只知道,这是他们的需要,也是我活着唯一的信仰。如果,我也是有信仰的话。
可我的内心,总会在编织完那些梦境之后,变得更为空凉,仿佛有什么正从这里,悄然流失。
我知道,我并不快乐,因为,我从不愿停靠。哪怕快乐只有一秒,我也是急切的奔赴至下一个境遇。
我无从解释,一边挣扎,一边妥协。我有一个期待,如果我还可以相信这个世界,相信有所谓的真正的救赎。那么,请让我遇见。
七夜
傍晚的山色总显得异常诱人,仿佛褪去了面具,还原了本有的真实,唯有这一刻,在昼夜交替之际,真正的存在给自己看。人类皆已睡去,一切回归到自己的空间和世界。
桑涯骑着白马,行至一块绿茵地,几棵杨柳在清风中飘扬,天空零落下细小的雨滴,西边的紫霞慢慢隐去,一只蝴蝶翩翩飞过。桑涯瞬间被这大自然的景象吸引,一时感怀心上,吟到:
“江春初醒三点雨,绿柳轻摇四散枝。看得人间芳菲时,紫红如思。”
苏龢听闻,抬眼看到一个青衫少年骑着白马,英姿飒爽,却莫名觉得忧伤。因为是一个人的行走么?不过少年的词倒是吸引了她,此时一只蝴蝶飞过苏龢的肩头。苏龢起身,边向少年走去边接到:
“熙凤彤云逐紫霞,粉蝶留梦醉青花。此景犹恋路人痴,望得缠绵相归日。”
桑涯听得一阵清脆而温柔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不远处,清瘦灵动。
“是你吗?”桑涯未念完的诗,从那阵声音里,传出了一种相知和共鸣。
“一时兴起,还望公子见谅。”苏龢稍行小礼。
“呵呵,看来阁下也是雅致之人,对诗词感兴趣。接的很妙,和我心中所想,相差无几。”
苏龢微微笑了,这是出门几年,第一次与人对诗,受人赏识。她欣慰的是,没有太大的偏差。诗词上的交流,意会是多么重要。
桑涯看着苏龢轻笑莞尔,顿觉心为之一动。在他脑海里,很快的闪过一幅画面: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曾幻想过,有一个女孩于星夜之下飘然走来,牵起他的手,念一首诗给他听,然后俯在他胸间,听他的心跳,听他讲诉心中的梦境,静静听着,轻笑莞尔,如此温柔默契。
不知为什么此刻这副画面会突然闪过脑际,莫非因了这个童子的诗和笑?他兀自扯开嘴角的弧度,在心里说:
“桑涯啊桑涯,你是不是太寂寞,缺少知己,一个小童子也能令你想起自己幻化了这么久的梦境?”
此时雨势增大,白马不安分的驱动马蹄。桑涯从马上回过神来,问到:
“小兄弟为何孤身在此,可是要去何处?”
苏龢看了看天空,脸色有些焦急而无措。
“我和师父走散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看,眼下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而且天色也暗了,怕是很难找寻得见。”
苏龢对上桑涯略显关心的眼神,他的眼睛,仿佛一口井,透着某种悲凉而深邃的诱惑,仿佛看一眼,便会掉进去。桑涯精致的轮廓上滑下几滴雨水。
“也只能这样了。”苏龢说着低下头去。
“来,把手给我。”桑涯柔声说到。
苏龢抬头,看到一只手伸向自己,那般修长干净,充满力量。
桑涯看出苏龢的迟疑,“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带你去能够避雨的地方。别说你宁愿待在这里。”
苏龢突然意识到如若他走了,这山野间,就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相伴的,只有雨水和黑夜。她伸出手,放在桑涯的手心。桑涯稍稍用力,苏龢便被拉上了马。
桑涯惊异,身后的童子竟那样的轻。他将苏龢的手放在自己腰际,说了声“抓紧了”,遂策马而去。
苏龢的身子,随白马颠簸在与桑涯临近的空间,时而贴紧,时而疏离。小小的心亦随之动荡。桑涯感受到身后靠近的气息与掌间的温度,觉得有种特别的感觉难以解释。
策马不远,看到一间茅舍。桑涯停下说:“就在这里吧。”
茅舍内,桑涯将干草以火石点燃,让苏龢坐近。
苏龢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紧贴着身子,显出本有的弧度,发上的雨水顺着脸颊留至下巴,又落到颈脖。桑涯有那么一瞬竟看得痴了。
苏龢伸手取暖,身子瑟瑟发抖。桑涯说到:“还是将外套脱下烤干吧,这样容易着凉。”
苏龢顿时紧张,将手护于胸间,突然笑起来说:
“不碍事,我身子挺好。这样烤就不冷了。”
桑涯像是触碰到什么,也肯定了什么,于是,不再勉强。他从袋里拿出一朵红蔷薇。
“送给你,炫目而带刺的蔷薇。”
苏龢感到一丝紧张,不知道他言语指向是真正的蔷薇,还是自己。更让她惊奇的是,为何他会有蔷薇花,这是师父种下的啊。难道,已经流向世间了?
苏龢小心接过。“这花,你从何而来?又为何赠予我?”
“窈窕淑女,当与之佩。”桑涯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而深情。
皆是聪颖之人。苏龢微笑,接过红蔷薇,望着桑涯。
“你知道了,呵呵,师父是佛门弟子,这身装扮,便于同行。”话毕,将发髻抽散,如瀑的青丝安然飘下,格外动人。
桑涯看着,竟兀自紧张起来。
“呵呵,你的特质,是无法掩藏住的。我叫桑涯。桑榆已逝,苦海无涯。敢问姑娘芳名?”
“苏龢。”苏龢想起师父也曾以这般方式自报名号。
“苏龢,龢,可是出自《吕氏春秋-孝行》?”桑涯直觉告诉他该是这样。
“真是什么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没错。”苏龢感到震惊而欣喜。
“正六律,龢五声,杂八音,养耳之道也。想必苏龢姑娘定通音律了。”桑涯显得惊喜。
“不算精通,但能入耳。”苏龢惊异之余谦声答道。
桑涯起身,从白马身上取出一个包袱,拿出一张古琴。递给苏龢。
“苏龢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弹奏一曲?”
苏龢接过古琴,边抚摸着边温情的说到:
“桐木辅面,梓木作底,丝镶琴弦,贝壳承徽,这七弦琴也为我所钟爱。它的音质,浑厚深沉,余音悠远,像极了男女之间最好的默契和匹配。”
桑涯遂感如遇知己般。由词到音,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空凉的心里突然被充斥进一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苏龢信手波动琴弦,悠扬的琴声凝于空中,似不会散去。左手吟、揉、绰、注、逗、撞、进、退,右手擘、托、抹、挑、句、剔、打、摘,指甲与指肉触弦的变化,拨弦所发之力度的变化、拨弦所施之速度的变化,在她的指间如精灵般活化,畅快而自然。其音幽静轻清、冷峻高洁,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桑涯沉浸其间,用心感受,自己的心绪剧烈的变化着。
苏龢停下,将七弦琴递回给桑涯,眼神里充满期待。“公子何不也弹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