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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央的等待

作者:衣零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13   阅读:

  
  一直到六年后的今天,草央依然清晰的记得皮九离家出走的那个早上。那天,天微微亮,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缠绵的小雨,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浓浓的湿气中,像要蒸发了一样。
  经过一夜漫长的辗转反侧,皮九终于决定要离开家乡去千里之外的蒙古寻找发财的机会。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草央的时候,草央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嚎啕大哭,而是冷静地看着他日渐苍老的脸说:“如果你决定了,那就走吧。不过年底的时候一定要回来。”
  不等天亮,皮九就从温暖的被窝里钻了出来开始收拾需要带走的行李,他几乎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柜子,却发现除了几件破烂的衣服外什么都没有。皮九抱着一堆几乎穿了半辈子的旧衣服心理充满了愧疚,之前草央一直责备皮九不思进取,皮九一直不肯承认,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过去的几年里是怎样的颓废,怎样的一事无成。
  皮九走的时候只带了很少的行李:一套换洗的旧衣服,一把木制的小刀和一张草央年轻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草央绑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整整齐齐的刘海垂挂在她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上面,嘴角荡漾着类似蒙娜丽莎的经典微笑。二十年前,草央就是靠着这样一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征服了皮九漂泊了二十多年的心。
  皮九之所以还要带上那把开始腐朽的木制小刀,是因为那把小刀是皮九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财产。父亲生前是一位了不起的木匠,给村子里的亲朋好友做了几百具精致的棺材,他高超的手艺完成了许多人将死的愿望,却不料自己死的时候,皮九已经穷得给他买不起一具最普通的棺材,所以为死人服务了一辈子的父亲只好被皮九装在一只掉光了漆大木箱里勉强入土为安。父亲希望他唯一的儿子能够继承他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所以在临终前,他挥动着颤抖的手给皮九削了一把木制小刀,以警示皮九不要辜负他最后的期望。
  可是,死了的父亲并不知道,皮九不仅辜负了他的期望,还把他的期望当成噩梦,在梦里断断续续地挣扎了七年之久。就在皮九离家出走的前一天夜里,他又一次梦到了满脸委屈和愤怒的父亲,曾经那个慈祥的父亲总是以暴君一般的面容出现在皮九的梦里,每一次他都是站在皮九的床头用骨瘦如柴的手指着皮九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孝子,难道你非得逼着你老子做恶鬼不成?”
  皮九很委屈,可是不等他反驳父亲便一巴掌拍过来打在他的脸上,于是皮九就被父亲从梦中打醒,醒来他总是感觉半边脸火辣辣地发烫。那个下着小雨的夜里,皮九又一次被父亲打醒,醒来之后他便开始计划着离家出走,计划好了便跳下床收拾行李,毋庸置疑,皮九第一个寻找的就是那把被他扔到灶房里差点当柴烧掉的木制小刀。
  草央把皮九送到村口,一直看着他单薄的身影上了汽车,然后她才蹲在村边的柳树下开始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皮九喊:“年底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年底的时候一定要回来——”。
  或许皮九并没有听到草央对他的告别,或许皮九听到了只是没有勇气跳下车来最后一次拥抱他温柔的妻子,总之,皮九选择了沉默。
  当汽车开始缓缓地行驶,远离皮九的家乡,远离皮九的女人的时候,沉默了一早上的皮九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苦楚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这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惊了车厢里所有的乘客,一瞬间,车内的空气凝固了,谁也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吵着了哭得认真的皮九。
  皮九走后,草央蹲在村边的柳树下哭了整整一天,密密麻麻的小雨毫不留情地打在草央瘦弱的身躯上,当黑暗突破了最后一丝悲悯开始悄悄蔓延的时候,湿透了的草央站在柳树下冷的发抖。
  六年前的那一天,成了草央六年里最清晰也最疼痛的记忆。那时的草央并不知道,深爱着她的那个男人走了便不会再回来,她以为那个被她提着耳朵骂了半辈子的男人会像之前一样乖乖地听她的话——年底的时候一定回来。
  皮九走了之后,草央除了等待便无所事事。六年前,狠狠哭了一天的草央第二天便换上了欣慰的笑容,她热情地走访了每一家邻居,然后开始不厌其烦地讲述着自己的男人做出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决定。她说等皮九年底回来的时候一定会背回一大皮包的钞票,她说等皮九年底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她买好多漂亮的新衣服,她说等皮九年底回来的时候她们就一起进城去看烟花,她说……
  就在草央依然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幻想时,新年的钟声轰隆隆地敲响了。那个早上草央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她梦到有人在外面不停地敲门,门板都快被敲破了依然不肯停下来。草央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去打开门,却发现皮九满脸微笑地站在门口,他穿着崭新笔挺的西装,手里还拎着一只布满了补丁的麻袋,草央来不及拥吻她荣归故里的丈夫,迫不及待地解开系在麻袋上的绳子。可是她越急切的想把绳子解开,那绳子就像被施了魔法似地捆的越紧。心急如焚的草央终于生气了,她狠狠地踢了一脚那个麻袋,却把自己的脚踢疼了。
  草央尖叫着从梦中醒过来,来不及穿衣服便跑去开门。当她打开门,她看到的并不是意气风发的皮九,而是家家户户贴满春联的院子和挂满灯笼的大门。
  草央并没有因此失望,而是给了自己最后一个希望,她安慰自己皮九一定会在除夕夜来临之前归来,因为他答应过自己年底的时候一定回来。
  当村子的上空荡漾着鞭炮爆炸后留下的火药味时;当家家户户在午夜二十点燃起篝火的时候;当烟囱里冒着青烟,别人家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吃饺子的时候。皮九还没有回来,草央却像往常一样孤单的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冰冷的床上孤独地度过了她人生中的第四十二个除夕夜。当新的一年来临的时候,草央变得沉默寡言,她不再孜孜不倦地向别人讲述着她的皮九,也不再憧憬着皮九有一天以一个富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皮九走后的第二年,弱不禁风的草央终于病倒了。她常常会感到剧烈的头疼,每当听到别人提起皮九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四肢就会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再后来,草央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她会突然昏厥,然后呼吸紧促,心跳加快,四肢麻木,当草央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又会身不由己的到处乱窜,一边疯疯癫癫东碰西撞,一边小声地嘀咕着:“皮九,皮九,皮九——”。
  草央生病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四处蔓延,那些从来都不曾关心草央的乡亲竟也开始在茶余饭后谈论起草央的病情。一时间,草央的病成了村里人休闲娱乐的消遣。他们之所以关心草央的病,并不是因为他们关心草央,而是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每当草央落魄的身影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总会有人幸灾乐祸的问她:“草央,皮九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善良的草央并不了解她那些不怀好意的邻居,只是泛着苦涩的笑容自嘲地回答:“估计年底就回来了吧。”
  “你就不怕他在外面有了别人的女人?皮九肯定早就把你忘的一干二净了,说不准他现在正在某个人女人的怀里睡着呢。”
  “就是呀!我们不了解皮九,你还不知道皮九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想当年,他在咱村里可是出了名的风流。”
  “草央呀,我娘家有一个男人,是个老光棍,要不你跟了他算了。”
  “你还真想着你的皮九发了财回来找你呀?他要是知道你得了那么一种‘神经病’,一定不会再要你了。”
  ……
  在相亲们极其热诚的“关心”下,草央的心像中了箭一样的难受。她想,也许皮九真的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许皮九真的早就把她忘记了,也许皮九知道她得了怪病真的不要她了……
  草央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随便他了,他要有本事,再找二十个女人我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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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喻芷楚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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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古诗词主编   喻芷楚:
故事伤婉动人,当一种等待成为一种绝望,哀也莫过于心死吧,但私下想,一个历经岁月的女人应该不至于如此脆弱吧?女人是个世间最耐压的动物,她们的坚强远过男人十倍。无论故事是好的,仅仅是一点个见,欣赏。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草央疯了,因为她亲自送走的男人再也不回来了。故事并没有追究丈夫为什么不回来,而是刻画一个留守女人百般的思念和心酸。如果说草央是因为思念而疯,还不如说草央是被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乡邻逼疯的。男人窝在家里没有出息,有出息的男人不恋家,这几乎是所有女人的悲哀,也是当前社会的一个缩影。本文小处着笔,大处开花,是一篇很成功的作品。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5

  • 朱成碧

    思君成痴,悲凉!

    2014-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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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云儿

    如果说草央是因为思念而疯,还不如说草央是被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乡邻逼疯的。男人窝在家里没有出息,有出息的男人不恋家,这几乎是所有女人的悲哀,也是当前社会的一个缩影。


    赞同。
    欣赏、学习。

    2014-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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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喻芷楚

    语言遣句娴熟,问候衣零。

    201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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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衣零

       今天才看到姐姐的留言,谢谢支持。问好!

      2014-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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