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儿难 我在木盆里泡了很久，无人敢接近。再有意识之际，已是在奈何桥。
我又想起，奈何桥对面的她，自那时，我与她前世之缘，还深深的牵系着。
可我还想找到三夫人，还她一个清白。四处打听，得知下落。
杏花村，一个以杏花富庶的村庄，这里的杏花酿，杏花糕，分外有名。却住着陈家的二夫人，三夫人。
我特意剃了头发，来到三夫人的酒馆。
我说，来十一坛杏花酿。
三夫人闻声而喜，笑盈盈地走向我，却在我十步之外停住，大抵是看见了我头顶的印记。
那一刻的惊愕，与当初从水中捞起我时，如出一辙。
我又说，她正在第十一层地狱受石压之苦，区区十一坛酒来赎罪，还舍不得？
三夫人当下跌坐在椅子上，指着我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看着她，你当入孽镜地狱，蒸笼地狱，十八层地狱也难赎你罪孽。
三夫人张大了口，欲叫疯子。我倒出一碗杏花酒，一饮而尽。
你尽管喊，我已喝了你的酒，你喊出来，便是一条人命。此前，我已服了毒。
三夫人强按着胸口，你到底想要怎样？
回月桥镇，忏悔你的罪孽，还陈大夫人清白。
我离开时，三夫人并未回过神来，她跌坐在地，不停颤抖。我并非吓她，而我也不会害她。
当我毒发之时，是在杏花村的杏花树下，我闭上眼，想起了母亲，她再也盼不到我回去。而我更想起她，她尚在地狱受刑。
孟婆说，前世无过之人，来世再可为人，更不受地狱刑苦。
而我要再见她，必下地狱。
我将被打入第十四层，枉死地狱吧。那是给不珍惜生命的人，最严酷的惩罚。
【五】聚难
我被打入了第十四层枉死地狱。
地狱十八层，并非空间层次不同，而是时长与刑法有异。其第一狱以人间三千多年为一日，其后各狱之刑期，均以前一狱之刑期为基数递增两番。
若说我枉死，她岂非更冤？白白在第十一层地狱受着永无出日的刑罚。好在，我还能在地狱，再次看见她。
她仍在石池，任凭巨石坠落身上，已是无完身。我对她说，一定要挺住。
她看着我，又看向我头顶的印记，痴痴唤着，我儿……
我终于抑制不住，唤她，母亲，你受苦了。
我问过孟婆，人生前被冤，来了冥界，还要白白受难么。
孟婆告诉我，每个人生前都会被贴上某种标签，代表他一生的为人。而死后生人灵堂之上的看法尤为重要，很可能最终形成相应的标签。而阎王事忙，入了冥界，除非有重大争议的标签，阎王会亲自审查，否则，都按标签对应，转世的转世，下地狱的下地狱。没有鬼，会在意那么多轮回里生人的经历。
我于是明白，三夫人当日对母亲的诽谤陷害是多么可怕，竟少有人在母亲灵堂上替她说话，即便不信，却也沉默不言。
我苦求鬼差让我代母亲受刑，他们没有人性，却很鬼灵。许是觉得稀奇，监管日子太枯燥，终是同意。
母亲已经虚弱不堪，却坚持不让儿受难，巨石半块压在我身上，半块压在母身上。
就在此时，来了一位鬼差，喊到我的名字，说我并非自杀，乃人毒杀，故赦免地狱之罪。可再转世。
母亲掉下欣慰的泪，双手推我，儿，去吧，好好做人。
我紧紧的抱着母亲不放，大呼，母亲在哪，儿就在哪，为人为鬼又如何，人间地狱又如何！
鬼差却只是奉命，强行将我押制，离了地狱。那一刻，母亲含泪微笑，而我，痛哭流涕。
【六】忘难
我再次站在了奈何桥上，依然是孟婆引渡我。
我喊着，我是自杀，我要入地狱，我不要忘记，不要转世，不要为人……
孟婆说，此乃你的造化。那日你从三夫人的酒馆离开，步伐已乱，有好心人后面跟着你，怕你出事。当你走到村口的杏花树下时，毒发倒下，好心人为你找来大夫，道是中毒。而你恰从酒馆出来，且喝了三夫人的酒，一身杏花酒香处处渗发。杏花村一时人心惶惶，一群人冲进酒馆时，三夫人已痴傻。
你尚年幼，未有任何标签，只是搜得残留你身上的砒霜，便定为自杀，入枉死狱。好心人葬了你，在你坟前骂三夫人心狠，说你死的冤，这才使你有了标签，遂放你转世。
一语了然，却仍不甘心。这些所谓的标签，根本都是错的，母亲也背负这标签在地狱受苦至今，谁人替她更改？
那便只能等三夫人良心发现，道明原委真相了。抑或，她阳寿尽折之日。一个人生前罪孽太多，死后是有显现的，原本应是他所背负的标签会自动回到他的身上，也便能还枉受之人清白之身了。
可她已经疯了。或许，我不该去找她。
凡事因果相循，你不必太过执着。孟婆说着，再次舀了一碗汤。
这次，要忘记么？
不，我要等母亲。
但你必须选择。
我望了望三涂河边的彼岸花，问孟婆，可以把我变作它吗？我不要在人世等，若母亲得以脱离苦海，再世为人，一定会经过这里。
于是，我带着记忆，变成了一株红色的花，日日等在三涂河边。
我时常想起母亲怀着我时幸福的样子，她给我缝小肚兜，一遍遍摸着慢慢成型的我，在莲池边乘凉，在月下哼歌。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是终有一日，我看见母亲来到奈何桥上。孟婆对她微笑。
她问，我儿呢？
你还愿意与他再续母子情缘么？
我愿意，我要找到他。
孟婆把汤递给她，喝下吧，忘记前世的苦，地狱的刑，在来生等着他。
她却迟疑着，不，我不喝，我不要忘记，我和他的记忆那样少，如若再忘，该如何找寻？
她最终带着记忆离去，寻找她的孩子。
【七】尾声
孟婆将我变回原本的样子，头顶红色的印记依然清晰。
这次孟婆没有递汤给我，她说，你一定不会喝。
我笑笑，问她，孟婆，为何你劝人忘记？
记忆很重，会压的人直不起腰，你看看我的背，弯了好久好久。
我若有所思，忽而想起什么。孟婆，陈三夫人……
她痴傻数月，终于恢复神志，并回到月桥镇，在陈家宅，召集镇上所有人，说明了真相。说完便去了。她来时，身上背着好多标签，长舌妇、心如蛇蝎、嫉妒、包括你母亲身上的虐婴，这地狱，她怕是永无天日了。陈二夫人也没有好下场，她之所以不得子，是年轻时与人私通并恶意堕胎，且一直背地里与三夫人算计你母亲，是要下冰山地狱的。
心底一惊。孟婆，为何你对尘世之事，这般了然？
这是前世与来生的必经之地，三生石上会记载过往种种。我是一株回生草，也有过情郎，用青丝入汤，教人忘记。我观世人三生三世，想象自己也有过那些经历。人世种种，该卸下的，都在此卸下吧。我只是遗憾，曾为女人，却终不能为母亲。这母儿缘，母儿难，母儿情，何曾褪色于男欢女爱……
孟婆，你那样慈祥，是所有奈何桥上投生之人的母亲。
去吧，孩子，你的母亲，正等着你。
明亮的光线，洪亮的哭声，周围闹哄哄的：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好红的胎记，和夫人的一样……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一碗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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