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出大事了。”
五儿的妹妹下山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锯柴。我停了下来,问道:“小妹,什么事情?”
“五儿拿了一把砍刀,翻山去了湖北。娘怕他一时冲动,搞出人命来。叫我赶快过来找你,让你陪我去找他。娘说五儿只听你的话,求求你了。呜呜呜......”说着说着五儿的妹妹就跪了下来,大声地哭了起来。
我连忙把她拉了起来,捡起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件外套,拉着她冲了出去。
三个多小时后,我和小妹气喘吁吁地翻过了门前的那座湖南、湖北的界山,来到了山坳间一栋三间土坯瓦房前。我听到了里面有女人嚎啕的哭泣和几个男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声。我问:“是这里吗?”她点了点头。
我快步走了进去。满地都是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敏儿正躲在墙角嚎啕大哭,她的男人脸色苍白地蹲在椅子旁,哆嗦着,脖子上搁着五儿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把砍刀。另一边,几个年纪较大的老人,正竭力地劝说着五儿放下砍刀。五儿吼道:“你们明知道敏儿喜欢的是我,却趁我不在家,买通了她大哥,把她强行娶走了。你们以为自己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今天你如果不跟敏儿离婚,不让敏儿跟我走,我就砍死你!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他说着刀又紧了一下,敏儿男人的脖子上已经有血迹渗出来了。
我吼道:“五儿,你这是干什么?把刀放下来!”五儿侧过身子,看见了我,大声地哭了起来。“三哥,他们乘我出去赚结婚礼金,把敏儿强逼着给娶走了。”他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哭泣得象狼嚎一样。
看到砍刀已经偏离了那个男人的脖子,我忙冲了上去,一手抓住了五儿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肘关节,把他的手臂反拧到了背上,夺下了刀,抛到了小妹面前。然后,正正反反给了他几个大耳光,吼道:“醒醒吧,你这样闹,是给敏儿幸福吗?你这是在害她,也是在害自己。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想通了,就跟我回家,什么屁话也不要说。如果你仍然想杀人,我就把刀再还你。然后,我再给你收尸。”
他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不停地抽动着。我叹了一口气,推开了旁边的老人递过来的香烟,对敏儿的男人说:“敏儿是个好姑娘,你们要善待她。如果让我们知道了你们对她不好,你也知道我这个兄弟的脾气。当然,只要你们两口人好好地过日子,我们以后也绝不会再过来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五儿的肩膀说:“五儿,我们走吧!”
五儿默不作声地跟在我和小妹后面,慢慢地走着。回到家里,一进门,却笑着对妻说:“嫂子,我饿了,我要吃饭,要吃红烧肉,还要三哥陪我喝酒。”妻说:“行,行,我马上做饭。但是拜托你不要笑了,你笑起来让我心里发毛。”
五儿就是半斤酒量,那顿喝了一斤酒,喝完他就趴在桌子上睡了,怎么也叫不醒。
第二天早晨,五儿不见了,我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哥,我走了。不过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敏儿嫁给了别人,我的心也碎了。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等我的心情平复了,我会写信给你的。谢谢你,三哥。另外:在你的书架上,我拿走了五本《读者》和一本《百年孤独》。”
二
五儿的家离我家没多远,他家在半山腰,我家在山脚下。五儿的爸爸在他五岁的那年,在木子树上磕木子,(注:木子树是一种树形高大的经济作物,木子可以加工成木子油,是制造蜡烛的主要原料。)不小心摔了下来,没抬回家就死了。从此,他娘就带着他们四兄妹过着困苦的日子。
他家的住房是两间漏风的木板房。五儿从小就不愿意回家住,喜欢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跑,晚上也大多住在我家里。他的学习成绩很不错,但学费是交不起的。每学期都要被老师赶回家好几次,要他把学费交清了再去上学。(备注:班主任没有收齐学费,校长是要扣班主任工资的。)就这样,读到了高二。高二那期学费他是交清了,是我用稿费替他交的,但他那学期还是没能读完就缀学了。
那天的体育课,是练单杠和双杠。由于家里穷,五儿一直都没穿内裤。那天上了厕所,裤子前面的扣子他忘记扣上了。(备注:那时候乡下做的裤子都没装拉链,都是用扣子代替的。)他一上双杠,鸡鸡就悄悄地跑了出来。体育老师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就开玩笑说道:“我们班上某个同学上课的时候思想不正确,老是想那些学生不该想的东东。”结果,全班同学,不管男同学和女同学都看到了,笑成了一团。那堂课五儿没有上完,就红着脸回家了。此后,就再也没有去学校上课了。
高中毕业后,我到怀化开了一家酒楼。主厨是我花高薪从别家挖过来的国家二级厨师,我每月多给了他二百元,让五儿跟他学做菜。五儿学得很认真,每做一道被别人认可了的菜,都会很高兴,因为他得到了别人的表扬和尊重。酒楼的生意红火起来后,我回了一趟老家,从山那边招来了十多个女孩子,培训后充作服务员。五儿也就是那个时候同敏儿好上的。老实说,敏儿的相貌是那一批女孩子中是最不显眼的,年纪也比五儿大。但她说话轻言细语,很温柔,把五儿当做弟弟一样宠着。五儿就疯狂地爱上了她,没多久,他们就住在一起了。酒楼红火了两年后,因为黑道上的两伙人吃饭的时候发生口角,继而火并,死伤了好几个人,而被勒令停业整顿。后来交了大笔的罚金后重新开业,大家却都不敢来消费了,门可罗雀,很快就倒闭了。
我只好重新回来做农民,五儿和敏儿也回来了。他俩一回家,敏儿的大哥(敏儿的父母都早死了。)就给敏儿介绍了一门亲事,收了人家一大笔彩礼。敏儿死活不肯答应,跑到五儿家里躲了起来。后来,敏儿的哥哥也找来了,逼着五儿要妹妹。五儿没办法,就把我找了过去,同敏儿的大哥谈判。
最后,我和她大哥达成了一致的协议:敏儿不喜欢那个男人,敏儿的大哥不能强逼敏儿嫁过去。敏儿大哥所收的礼金由于他家里造了新房,已经无法退回,就由五儿外出打工赚钱来退还,这笔费用也是五儿今后迎娶敏儿的礼金,敏儿家今后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找五儿索取彩礼。敏儿的大哥以后也不能以任何借口找五儿再要任何礼金。在五儿外出打工的一年之内,敏儿的大哥不能逼着敏儿嫁人。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谁知道一年后,五儿外出赚足了彩礼钱,遍体鳞伤地回来后,(注:为了早日凑到礼金,他偷了工厂的一些废料去卖,被人发现,打得半死,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却发现敏儿已经被她大哥逼着嫁给了那个男人,这才发生了前面的那一幕。
三
五儿再一次回来,已是两年之后了。当时,我和妻正在地里干活。他把我家的门撬开,进去把东西放好。然后就开始煮饭炒菜。等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桌上热气腾腾的一满桌子菜。他坐在桌旁笑着喊道:“三哥,过来坐。俺回来了,俺兄弟俩今天喝两杯!”
三杯酒下肚,他就说起了这两年的经历:
我当初昏头昏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上海。当时,身上已经没有了钱。在地铁通道口露宿了一晚后,我就去省政府驻上海办事处求助,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小露了一手,办事处便请我当了厨师。我在那里呆了两年。工资不高,才一千块钱一个月,但每月买菜节余的钱却有三千多,收入也算很不错了。
办事处主任有一个外甥女,叫小云,高中毕业后在舅舅手下打一份闲工,很漂亮。也许是因为我很幽默,也许是因为我心灰意冷而伤感的眼神,反正是她是喜欢上了我。没事的时候,总是往我的房间跑。或者拖着我满上海的乱逛。可我的心已如死水,一直漠然地应付着这份感情。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这中间,她约了我三次,要带我去她家。说如果不带男朋友回去,爸妈就会逼她跟他们朋友的儿子结婚。我婉言谢绝了。后来,她舅舅也出面了,问我对小云的态度。我坦白地告诉了他,我家的实际经济情况和我为什么一个人跑来上海的原因。我请他转告小云,无论哪一方面我都配不上她,而且我心中的爱早已破碎了,今后,我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