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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归来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79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11-06   阅读:

  
    
  燕子

  “燕子回来了,我还没留意,”——赵老婆子一面伏身编着炕席一面思忖着,她坐在侯五给她剪裁的一块毡垫上,身底下是她已编了大半的席子——“可不是,小满已过了好些天,时下快到了芒种……我还没留意,燕子回来了……”
  早晨天空里有些薄云,空气很新鲜,老榆树上的雀儿叫得欢快,园子里的菜蔬飘来清香。南满的初夏,一个农家的小院,舒爽宜人。
  “你还有什么忧愁呢?你这老婆子,”——老太太带着矛盾的心情这样自责着——“你的儿子失而复得,他就像你亲生的一样,你看他高高的个头,白白净净的,温温柔柔的,那么和善,问你寒,问你饥,看你闷了还给你唱小曲,你是拣来的儿子修来的福气哟!你还有什么忧愁呢?可是,燕子又回来了……”
  燕子在侯五家的庭院里盘旋,呢喃叫着,啄着从园子和泡子里飞来的虫,飞回到巢里,去喂她的雏。这巢就在侯五家南窗的檐下。燕子唤醒了赵老太太对于家,自己的家的怀念,这三年多的时间多少场伏雨?那房草怕早已烂成泥了,檐头脱落了。那巢儿怎能不毁坏!要是自己的儿――她的小燕归巢时,看到这破败的家,想念走失的妈妈,心里又该何等的痛苦呢!一个想法,一个一时难于出口的计划在她心里酝酿着……
  “小五啊——”老太婆拖着长腔呼唤着,其实侯五就站在她的身边正要挽她吃早饭。这长腔是她发自内心的爱。这种母爱已积压得太久了,自从她亲生的儿子被拉去当国兵至今已有三年,她忘不了因为思儿心切四处寻找那些沿门乞讨的凄苦的日子,在风雪交加的岁末她倒在土地庙前,是她现在这个干儿子侯五救了她。“你记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四月十八,庙会,干妈,我记着呐。”侯五亲热的回答。
  “我感激佛主,让我在北风烟雪的那天倒在你的身边,这是佛主的意思,他指点了我们娘儿俩的缘……”赵老太太说。
  “好吧,我们先吃饭,然后再去烧香。”侯五俯身。
  “先去土地庙,然后去大庙,我要你带上小喇叭……”赵老太深情嘱咐。
  “听你老人家的话就是了。”侯五顺从说。
  母子二人进了屋,炕桌前已经摆好了一个小盆,稀薄的小米粥里面掺了些糠菜和盐——在青黄不接四月,能有这样的吃喝的农家也是不多的。
  大庙里,如来佛笑容可掬端坐在上方,他的一只手抬起,拇指捏着中指,仿佛随时会将他那取之不尽的甘露弹给拜倒在他膝前的牲灵。就如此刻,双手合什跪在蒲团上的老婆子双唇不停地蠕动着,不知她向这位长耳垂肩的智者诉求什么。香炉中的烟袅袅升起,一个坨村人从未见过的僧人,立在供桌的右侧。他垂着头,一只手揖立在鼻子前,另一只手缓缓地敲着磬。那磬的大小和形状像冬日里农家炕上的火盆。它那厚重的悠悠的金属声音是那样柔和悦耳,足以慰藉一切跪在桌前的羔羊,抚平他们内心的痛苦,包括那些放下屠刀的恶人……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三个警察进来了,他们可没有放下屠刀,枪还端在手里,四下睃望,其中一个还挑开了供桌的布帘。拿枪的人十分警觉,敲磬的人却格处镇静,那悠悠的乐音在香烟缭绕的大殿里回荡。
  这时庙堂里出现了紧张的对峙:一方是分坐两厢的十八罗汉,一方是三个警察。警察端着枪,屈着膝,背靠背互成犄角,围着罗汉转圈;罗汉们或呲牙张目或诡秘微笑,但都饱含了对苍生的悲悯,凝视着三个身穿制服的人……
  农历四月十八,庙会,日伪军在坨村大搜捕——抓反满分子。那一天“肉铺小子”和奶奶去进香,他亲眼看到一个卖艺的汉子耍大刀,玩得正起劲儿,一伙警察把他捉了去……也是那天,赵老太太烧完香,忽然行起乞来。出了大庙,在西面的石阶上,放下夹在腋下讨钱的小笸箩,还让等在外面的侯五为她吹起喇叭。虽然肉铺家小子(喜子)的奶奶替侯五难为情,但侯五不以为然,还向喜子挤了挤眼。因为他常在街头献艺,挣了钱便给那些老弱病残和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们除了伸出肮脏的小手,用令人厌恶的呻吟讨食之外竟无一点演艺才能。说到这儿还有一段趣闻,在坨镇传为佳话……有一个打竹板数来宝的汉子在独一处饭馆门口,竟与侯五唱起了对台戏,直到驴贩子老秦出面调解,老秦还请那汉子到单间里去喝了几盅酒……
  其实对赵老太太来说,今天的一切活动在早晨编席子的时候都策划好了。她知道坨镇的庙会从来就是个大集。尤其是在这个换季的时节,奉天和辽阳的杂货商,故衣店都来作生意。不仅是十里八村,甚至县西的人都来看热闹,买卖东西……她的家乡小北河也会来人。她知道侯五的小喇叭吹得美妙动听,他为这无助的老婆子募钱找儿子会成为动人的佳话。借赶集人的嘴传遍四方,如果她的儿子逃出牢笼流浪在外,即使一时不敢回家,也会从这些传闻中听到娘的消息……这些正是她在佛主面前祷告的。当然她也在心里默诵了第二个愿望:保佑她的干儿侯五早日娶个好媳妇……
  不知是佛爷显灵还是偶然巧合,当肉铺小子和二秃叔搀扶奶奶从大庙里出来的时候,他们看见了那动人的一幕:一个青年女子和赵老太太抱头痛哭。她是老太太的外甥女,住在小北河,全家过完年才从江北回来,安下家便寻找这姨,直到今天才找到。在场的人都被这亲人团聚的情景感动了。娘俩哭罢,这位梳两个辫子的有红噗圆脸的姑娘又给恩人侯五磕头。侯五忙将喇叭塞入衣襟,扶起她。这时二秃从他那破袈裟里掏出两个馒头,放到老太太怀里,那姑娘把募来的钱交给侯五。他惶惶的摆手,姑娘又说那就捐给庙上吧,说着便把钱给了和尚,二秃也不分辩,塞到口袋里。姑娘又说今天正好小北河来了一辆大车,让姨收拾一下东西,姨说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姑娘说那就认认恩人的家门,以后好登门拜谢,围观的人也发出一片唏嘘……
  一个从土地庙救回来的老太太来了又走了,侯五又回到了他从前的生活中,他悠悠当当地从院子走到屋里,又悠悠当当从外屋走到里屋。他感到身上的重负一下子减掉了,顿时觉得有些轻飘飘。他再也不用筹算给老妈妈吃什么可口又易于消化的食物,再也不用思量选哪些从集上听来的故事愉悦老人那忧愁的心。是啊,是啊,他再也看不到老妈妈盘膝而坐,谈论着园子里该侍弄的菜蔬,看不到穿着洁净蓝布衫的老人在院子里编筐织篓,享受不到了洁净的小桌上摆着的葱和酱……那家的温馨……他看了看门上的春联,那是水石先生过年给他写的前两天边角有些张裂,娘用浆湖贴上了:
  “悲观化为达观,苦情亦作闲情。”娘问啥意思,他笑了笑。都过去了。
  他悠悠当当,一身轻松,忽然觉得自己正像春天野地里的蓬,风一吹便满地跑了……
  春天?不,现在已入了夏,再过两月又是暑假了,到那时师妹屏儿又该回来采风了,在瓜园傍晚的柔风里唱小曲……
  这就是侯五救赵老太太的故事,一年后坨镇的说书人还编了一个段子:“逢年关土地爷显圣,风雪夜侯五认干娘”。这段评书后来传到了营口,惊喜了一个人……
  赵老太太从回忆中醒转来,想到今天五儿落难得到她的搭救,真是恩缘相报,不觉泪流满面。


  五哥

  又一个深秋的黄昏降临到了小北河一个农家小院。伪装得严严实实的地窖里,赵老太太和她的外甥女葵花正在给侯五喂鸡汤。那已是十来天前了,侯五因失血过多混迷了许久。但他毕竟年轻力壮,终于在母女二人精心护理下,醒了过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师父在哪儿。老太太告诉他,没听说日本人抓住他们,可能已经脱险了。倒是二秃被关了起来。宋家的人正在使钱赎他。上集时听肉铺家的老大说,日本人对这事也没下大力追。一来是因为没抗日军的背景,二来是古琴落到了朝思暮想的小原的手里。侯五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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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喻芷楚   推荐:喻芷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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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古诗词主编   喻芷楚:
行文简练,故事感人,偶遇一段綠,尽一段心魂,将普通人的情感融入质朴无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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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喻芷楚

    问好先生!

    2014-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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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谢小喻言简意赅概括力强又十分中肯的评语,我的长篇《古堡》即将结束,俗话说没有不散的宴席,谢一年来短篇编辑审阅拙著的辛劳。

      2014-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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