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呆呆地看着她的时候，紫婳准会凑到她身边来。

　　“段章姐姐去买胭脂吧？”

　　“我没有钱。”

　　“妖精买东西还用花钱吗？”紫婳坐在她身边一棵树藤结成的秋千上摇来晃去。

　　“妖精要胭脂干什么？”段章抬头问，段章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瑕疵也没有一点修饰。

　　“你的脸这么白，擦点胭脂更好看。”

　　段章和西夷美女穆飘雪一模一样，她眨着栗色的眼睛问，“什么叫好看？”

　　“好看就是打扮漂亮了给别人看，比如说我就喜欢打扮漂亮了给刀哥哥看。”紫婳撒娇的样子很可爱。

　　“哦，”段章淡淡的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看书，我在一块山石边站着静静的看着她。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段章就能成为世上最有学问的妖精。

　　“去不去呀，”紫婳撅着两片红彤彤的小嘴不满的催问着。

　　“别吵她看书，别吵我炼剑！”段剑在受不住聒噪的时候总会冲她吼一声。

　　但紫婳毫不理会，“两个死妖精一个看书一个炼剑，正好你们看家，刀哥哥陪我去。”

　　“好了，不要吵了，我们还没去过市集看看去也好。”我笑着打了个圆场。

　　段章把一部竹简卷好藏在袖子里，“不要带它啦，带这种古董出去不惹麻烦才怪呢！”紫婳抽出那部简把它压在石头底下，伸手从树上摘下两片叶子贴在段章眼眉下，“你的眼睛是栗子色的，好看是好看，但和我们的眼睛颜色不一样，这样贴上就不会有人看到你，不知道吧，螳螂捕蝉的时候就是这样举着一片叶子的。”

　　想起那天段章脸上粘着两片树叶的样子，我一想起来就禁不住乐了。那段的日子真是简单而快乐。

　　在买胭脂的市集，很多认识紫婳的人都和她打招呼，“紫婳姑娘，今天新到的时新胭脂来两盒吧！”

　　“紫婳姑娘，新鲜麻糖，又香又甜。”

　　人们都认为她是远处山里谁家的小姐，又漂亮又喜欢花钱，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她这里逛逛那里转转，时而扯过一块桃红色的布料在段章身上比比，“段章呀，不要老穿这么老气的衣服了，人都穿丑了，买下这块布料吧，颜色很适合你的。”

　　可段章突然神色凝重一语不发，她轻轻推开喋喋不休的紫婳，呆呆得望着眼前一条黄土飞扬的小路。

　　二、千年烽火

　　那天段章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一阵呆望和我们日后一千五百年的命运关系重大。

　　但是紫婳并不知道这些，她被一个作面人的老汉吸引住了，她没有注意段章在痴痴的望着什么，她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她让老汉按着她的模样捏上那么一个面人。

　　一千五百年过去了，那个漂亮的小面人早已碎成了一缕轻尘，不变的却是命运的召引，一直到今天，我才恍然明白。

　　其实那天段章看到的只是小路上走过的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农妇，西北市集上常见的妇人，她带着一个小男孩慢慢走过来，粗糙而沉默。她挎着一个大大的荆条篮子，身后跟着的小男孩咧着嘴无忧无虑、没腔没调地唱着一首歌，“一只小狗，在唱歌，妈妈！妈妈！真快乐。”他边唱边摇着头上的两个小抓角，快乐的就像一条小狗。

　　“你在看什么？”我问。

　　“你看那个男孩。”段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仔细看。”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摇晃着胖胖的小身体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快乐的看着前面，毫不介意黄色的轻尘在眼前乱飞。

　　“两只小狗在唱歌，妈妈！妈妈！真快乐。”粗布衣衫的农妇听到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人类的小孩，真可爱。”我羡慕的望着那对母子。

　　“你仔细看，”段章轻轻说出的话让人十分震惊，“那个小孩就是转生今世的段大将军。”

　　我认真的端详起来那黄尘小径上蹦蹦跳跳走过来的孩子，浑圆饱满的额头，明亮聪慧的大眼睛，似乎真有几分像五百年前的战神段锷。

　　“三只小狗在唱歌，妈妈！妈妈！真快乐！”

　　眼下这个劫历五世的男孩似乎真的很快乐，段章忧心忡忡的说，“将星五世不归位，人间就应该烽火五百年。”

　　“但我们毫无办法，我们修行太浅。”我看着段章说。

　　段剑叹了口气，“将星为什么迟迟不肯归位。”

　　段章望着那个幼虎似的孩子，慈爱的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人间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我的心中一阵愕然，这时紫婳正抱着一大堆胭脂水粉突然跑过来说：“我有办法！现在就杀了那个小孩，人间这一世就安生了。”

　　“住嘴！”段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成妖之初，不管我们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看法，我们所能作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修炼。

　　在谷中修炼的最初几百年里，人世几乎就没有一天安宁过，将星堕天，生灵涂炭，这是无法改变的千年劫难，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妖气弥漫在天地之间，也许有什么邪恶的力量正在凄历的咒怨中渐渐成形，他锋利而恶毒带着地狱之火般的毒焰。他和我心灵相通，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强大，他的每一个脚印都燃烧着恶毒的烈火，他是谁，他的呼啸为什么永远不离我耳边？

　　不知为什么，当我感知到这个无形之魔的时候我就想赶快看到段章，那天我奔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在一座视野开阔的山丘上找到她。她正望着远处滚滚不尽的烽火，泪眼涟涟，这一幕突然像一记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头上，我在山下叹息，我看到得仿佛不是段章而是几百年前守候在荒山一隅等着段大将军策马而来的西夷女子穆飘雪。而我呢，在她纯净清澈的目光抚慰下锻铸而成的大将军的灵魂之刀，她为什么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喂！别发呆了！”紫婳把我唤回这个世界，“山上的两个妖精，下来吃蜂蜜了！蜂蜜精要南下了，送了一坛上好的百花蜜来！”紫婳的脸上总是有一抹淡淡的红晕，笑起来比花儿还灿烂。

　　蜂群又要走了，又是一个秋天将要来了，深谷里的一年和人世上的一年是等长的，为什么我们修炼了五百个春天五百个秋天，看起却只像是匆匆一瞬。那一年冬天，我们拥有了一颗灵珠，但它还蒙昧不清，没有什么光泽，就像一个沉睡的婴孩，我们把它们捧在手上，它们淡淡的光明，照亮我们眼前的黑暗，在洁白的雪地上，黄莹莹、青闪闪、淡紫、深红就像一团扑朔迷离的梦。

　　段章现在不翻竹简了，她也会去上市集了，她常常带回一册又一册的书籍，书肆的伙计很快就认识了她，人类早已经学会了造纸，现在人类的书籍用纸张装订成册，轻巧而精美，中间还会有一幅幅美丽的绣像，不久段章结识了书肆里绘制绣像的画工。

　　她总能很准确的判断出段锷会怎么样出现在轮回不止的人世上，这一世他是一个边北小镇书肆里的画工。那时的西北的战事已经十分吃紧，成丁的男子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身不由己地踏上战场。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忧心忡忡，但他却没有这种忧虑，他只恨守将无能，让异族的铁蹄一寸一寸践踏而来。战神永远这样渴望战斗，战争带来的耻辱只能由战争洗涤。穆飘雪又一次的看到了自己在山的一隅苦等的人，他在一个秋阳灿烂的下午撕毁了满案的画稿，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满眼泪水。段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痛苦，他却没有发现在那一棵巨大的飘零着片片金黄色圆叶的植物背后，有一个白衣曳曳的姑娘一直在望着他。他们能走到一起吗？一个是忘却了前尘的凡人，一个是拥有永恒生命的妖灵。段章回来吧，我在内心深处痛苦的呼唤着。

　　凡人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我也没有想到这个绘制绣像的画工将会这样短命，那一天，段章又去买书，可是没有见到他，问遍了村里的人才知道他从军去了西部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