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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散板

作者:梅雪争春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12-28   阅读:

  
  收秋
  农历八月,天气慢慢转凉,秋天悄悄地来了。田野上的风率先改了脾性,长了力气,加了硬度,有了金属般的质感。它把烤了一季,热气腾腾的蒸笼向南推了推,露出了蓝的天,清的溪水。还顺手拾起把小锤子,叮叮当当地凿起来。花生的叶边被凿枯了,看上去,像给叶子镶了一圈不太美观的边边儿,还在一丝一扣的向里边发展。黄豆的叶子被震掉了,厚厚的铺了一地,只剩下光溜溜的杆,挑着无数风铃似的豆荚,迎风,哗楞楞的响。貌似硕大的玉米显然被敲疼了,咧着嘴,呲着牙,就差叫出声来了。还有草啊树啊,身体里的那些绿都被赶到了叶子上,稠稠的,几乎要滴下墨来。
  这时候,秋收就要开始了。
  在家乡,人们习惯上把秋收叫做“收秋”。简单的两个字,一颠倒,看上去,很随意,内里却寓意深刻。淳朴厚道的乡亲们,虽然日夜生活在农家民院,耕种在田间地坎,却也是心胸敞亮,怀揣梦想。他们不光想收回来地里的庄稼,还想把整个丰硕多彩的秋天也收回来,藏在家中,装在囤里,守在身边,然后慢慢地欣赏,细细地咀嚼。
  清晨,天刚蒙蒙亮,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敞开了,人们纷纷涌向村外。村外是大片大片的庄稼,矮的是花生,高的是玉米,在熹微的晨光中,清洁如玉,静若处子。它们就像远归的孩子,正在等着母亲把他们接回家。沟畔地头偶尔有几棵高大挺拔的杨树,沉默无言。在这个季节,它们注定不再是吸引眼球的风景,而成了无人问津的看客。
  最先去的,往往是男人。男人到了地里要先犁花生。在家乡,花生是庄稼里的重中之重,面积大,成熟早,晚弄一天,就会落秧,刨起来,更费事。父亲也去了。每回,父亲都会信心满满地说:“我是村里去的最早的人。”可是,到了地里一看,早有人在自家的地里晃动了。父亲起的是不晚,但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现在,家不再是那个小院,那盘灶台,那热乎乎的炕头,而是这田野,这流金淌银的庄稼地。名义上的家,只不过是累了歇歇脚,困了歇歇乏的地方。就是在酣酣的睡梦中,手脚还拿着收割的姿势,嘴里还吧唧着庄稼的甜香。
  父亲到了地里,卸了车,给小毛驴套上套,接着,又“打扮”起自己来。清晨,花生秧湿漉漉的,浑身披着水,像夜里下过雨,每片叶子上都擎着一丸露珠,晶莹剔透,赛珍珠。脚一趟进去,它们又像一群淘气的孩子,忽的被惊醒了,噼里啪啦地全跳向你的裤脚上,鞋面上。不过,父亲自有办法。他拿出早准备好的两片塑料布,绑在腿上,一直耷拉到地。然后,父亲右手扶犁,左手轻甩鞭梢,小毛驴忙里偷闲,衔一口花生叶,然后,脖子一梗,屁股一撅,后腿一使劲,踏踏地走进了花生地。地被犁开了,泥土像波浪似的涌向一边,露出了下面白白胖胖的花生。
  母亲随后到了地里。到了地里,母亲也不说话,从地头开始捡花生秧。母亲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又弯着腰,不停地变换着姿势。长年累月的摸爬滚打,使母亲落下了腰疼的毛病,母亲通过变换姿势,来缓解疼痛。即便这样,母亲手底下的活依旧敏捷,干净,整齐。每年,我也会回来秋收。开始,我和母亲并排着,渐渐的,我被落在了后头。我心里暗暗使劲,想追上母亲,可是,不管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我羞愧不已。我已不是一株好的庄稼,我的脚已陌生了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庄稼离我已渐行渐远;倘若这片土地还肯接纳我,收留我,我也只不过是一株没有出息,蹩脚的秕谷。
  夜晚,地里静悄悄。一列列平铺的花生,像躺在炕上的孩子,已经睡熟了。月亮升起来,月光和这夜晚一样,清凉如水。地中间搭了一个铺,说是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四根木棍一边斜插两根,上面横一根,然后搭上塑料布,里面却连一根草丝儿都没有。这样的铺连贼都会被逗乐的。远处是一片玉米地,黑黝黝的,跟墙一样,不知里面藏着多少秘密,多少心事。
  花生收完了,晒干了,拉回家,垛成垛。接着,再收回玉米,种下麦子,地里的活就算忙得差不多了。人们这才踏踏实实的呆在家里,守着庄稼,守着身边这丰硕多彩的秋天。
  扬场
  秋天的农家小院,再不像平常那样规规整整,干干净净了,如果还那样,老人们该说了,“这哪像个庄稼主?”庄户人家的院子应该是这样的:西厢房的墙角,立着一把铁锨,上面的土还没有擦净,旁边斜倚着扫帚;东厢房的房檐,挂着一把耙子,墙缝里插着擦得锃光瓦亮的镰刀。院门旁,停着一辆小推车,上面还装着半簸箕刚扫的树叶子。几间房的房顶上,晒着已经包净的玉米,黄澄澄的,能晃花人的眼。院子的正中间,堆着一堆还没有包的玉米,几只老母鸡正在那里低头刨食,找虫子吃,有时,一使劲,拉一泡屎。没准儿,包玉米时,碰巧就蹭了一手。你也只是咧咧嘴,却不觉得怎么恶心。
  院子里最显眼的,还是那一垛或两垛花生,跟小山包似的,看着,打心眼里就那么欢喜。有这花生打底,就觉得这一年,心血没有白流,下一年,日子过得就会舒坦。
  早晨天一亮,各家各户都忙活起来了,准备开始摔花生。摔花生的家什很多,凳子腿,镐把,锄把,都可以。人们往那儿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月上中空,夜滴寒露。人们一边摔,一边聊着感兴趣的话题。盘算盘算自家的收成,谈论谈论别人家的好坏,合计合计小麦几时下种。偶尔,也谈一些与自己不着边际的国际大事,说者张冠李戴,听者云里雾里,却也是别有风味。夜深了,夜静了,但小村还没有困意,每家小院里,都响着花生落在家什上的“啪啪”声,一起一落,波浪似的,像在合演一场庆丰收的乡村音乐会。
  花生不能摔太多,以一小堆为宜,就该扬场了。摔多了,瞅着眼晕,而且场地有限。场,每家都有一块,或大或小,早就碾平压实了。在我家,扬场自然是父亲的事。父亲先扫一下场,一片树叶都不能有。然后,用塑料布把四周围好。父亲不急,抓一把花生叶,举过头顶,松手,花生叶慢悠悠的飘下来。父亲是在查看风势。无风,不能扬,顺风了,也不能扬。风向正好,父亲这才操起簸箕。“供锨”是我的事。我往簸箕里倒一铁锨花生,父亲一扬手,花生如天女散花般,呈扇面形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又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四下里飞溅。我说,爸,您扬的真好。父亲说,你爷爷扬的那才叫好呢。爷爷是干活的把式,扬场自不在话下。有时候,正扬着,突然来一阵急风,花生叶和着沙粒,兜头向我们抛过来,弄得我和父亲灰头土脸。
  一场扬完了,花生的等级也分出来了。落在远处的花生,白白胖胖,籽粒饱满,我们称为“上穰”。这样的花生,一小部分储藏起来,留作来年的种子;一大部分出售,能卖个好价钱。落在近处的花生,全是不成气候的“瘪子”,我们叫做“下穰”。这样的花生也有用,拉到邻村的榨油坊,能榨出一年吃的香喷喷的花生油。
  一垛花生,要摔十几天,要扬好几场。等全部扬完,花生入囤,院子打扫干净,这一季挥洒汗水,收获希望的秋收才算真正过完。
  拾秋
  我们正在地里收花生,几个妇女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过来。我问母亲,她们是干什么的?母亲看了一眼说,拾秋的。她们不过大秋吗?城里人过什么大秋。说话间,她们从我们身边翩然而过,每辆车的后座上都绑着口袋和小镐。她们到了一块刚收完的花生地,下来,向旁边还在收秋的人问明了情况,这才下地去拾。
  这些人和我们一样,也是秋天田野上忙碌的风景。但是,我们是在劳动,她们是在放松。她们累了,可以无休止的歇着,饿了,可以随时回家。我们不能。她们是在秋天找点儿事干,而我们是在大干特干整个秋天的事。
  我跟母亲说,等收完了庄稼,我们也去拾秋。母亲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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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文清   精华: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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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文清:
秋收散板,让读者看到了一副生活气息很浓的画面,母亲幸福的笑容,勤劳的身影,让读者深深地感受到了幸福和温暖。京剧中的散板,节拍自由,给人快乐。秋收的散板,勤劳和幸福在其中,给人带来的是心的愉悦。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6

  • 花落无声

    生活是鲜活的,文字也是鲜活的。带着感情的文字,有一种自然美。

    2014-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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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东方玉洁

       是个干过活的人的,很详细,也实在。

      2014-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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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梅雪争春

       谢谢无声朋友的鼓励!问好!

      2014-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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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梅雪争春

       哈哈。玉洁好感觉。的确,年年干,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干的马虎,但为父母分忧解难,责无旁贷。

      2014-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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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清

    给人感觉非常幸福和快乐的文字。拜读了,周末愉快!

    2014-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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