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

街道是城市的缰绳，生活离不开公园的锁套。
我是套中人，在冬季，我的呼吸急促，

呼吸的风，从反方向拨弄着一条流浪狗的毛。
食指在操场上奔跑，课堂上的眼神酸涩，
树木在深夜倒立，像夹着尾巴的狼。
我宽恕了狼，我推开一扇窗子，对着街道发呆。

公园是发白的舌苔，有几个女人在散步，
我坐在远方的石凳上，石凳坐在记忆的表面。
呼吸一直沉不下来，该吹灯拔蜡了，
我打量着周遭萧瑟的一切，

一如打量着枯萎的身体，或者瓷器。
街道在上面留下日子的掌纹，
时而双眉紧促，时而藕断丝连。

★梵高和他的向日葵

我亲眼目睹：梵高的向日葵在水中游，
在天上飞，在街道上悠闲地散步。

冬季来了，梵高来了，
一只蜘蛛在视网膜上爬，
墙壁保存着朔风走过的痕迹。

梵高路过商业中心，
每家店铺都举着一口残损的碗，
几枚硬币，表情冷漠。

梵高抱着向日葵走了，
日落西山，我再也不能指责落日。

我亲眼目睹：梵高在做白日梦，
向日葵在梦里失火了，
漫天的烟雾把街道吞噬。

★回家的铁轨

他的脸是一枚枣，窗外，堆满了流鼻血的枣。
他的老乡，在回家的铁轨上打鼾，
梦时而清澈，时而浑浊。

砖瓦厂是乡村的遗腹子，他是犯罪的会计，
领结打得死死的，总担心被陌生人识破。

在翻身下床的一刻，他的脸成了枣，
家乡成了钉在心头的钉子。
一只长相简直可以以假乱真的鸟，在黄昏时，
和他一起，坐车回家。火车是免费的，
买单的人已经死亡。

他看不惯鞋子的铮亮，他喜欢穿布鞋，
走土路——鞋和路不分彼此。
老乡的鼾声，像一把锤子，
每一声都砸得他，痛不欲生。

★豆芽，落叶

“白天的路灯，是熄灭的豆芽。”
我怀疑，生长在马路两边的豆芽，
一脚踩空时，也会发出小狗旺旺般的叫声。

落叶对着行人撒娇，落叶的上半身
首先亲吻一个遗失的朝代，
接着是下半身，撞击人世间的大义凛然。

路灯摆脱不了旁观者的姿态，
北风凛冽，我突兀地站在马路中间，
像被现实抛弃的无用之物。

冬日里，谁和落叶一样被赶来赶去？
谁总是欠着小狗一根肉欲横流的骨头？

一辆三轮车，是街道上最闹人的孩子，
一路上哼哼唧唧，主人高喊：
“没车闸，快让开！没车闸，快让开！”
车子置所有的豆芽于不顾，
逆流而上，空留下满地的落叶在身后呻吟。

★隔壁

在树上开满雪花的季节，居然还有几只蚊子，
嘲弄着墙壁，和镶嵌在墙壁里的旧门窗。
木匠对着新娘子的手哈热气，
火焰穿着红棉袄。现在流行红肚兜，
街上除了隔靴挠痒的丝袜，就只剩下红肚兜了。
我得快点儿，不然，就赶不上最后的几粒火星子。
祖母在隔壁边咳嗽边说：
“孙儿啊，好好对待你的媳妇，
当女人，一辈子不容易。”
只有我知道，一年过去了，我还是一根旗杆，
没有旗帜。我的祖母啊，我给你多烧一些纸钱，
你在那边好好过，别再节省了……
墙壁屏住呼吸，我依然找不到祖母的回声。
此刻，蚊子也关闭了嗓门。

★他没有回来

他用月亮钩住城墙
拽着一条河，拼命地向上爬

他头也不回，就弃城而去了
多年来，城里的人都以为月亮是闪电
河流是向上流的

几条路在城门外打结
像他从远方抡起的拳头

他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他在外面找到了一座城
动物老而不死，植物死而不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