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混战以母亲狠狠往地上砸一盘子暂时得以安静。母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沙着嗓子说：事已至此，再争论下去毫无意义。全儿十几龙儿几岁上就跟我，一起生活十来年，当然你们后来认领回去了，但不影响他们把我当老母尊敬，我把他们当亲子心痛。想来我应该有一点点发言权。火化这件事，是经过我同意的。第一，确实一大帮子人吃喝拉撒是问题。第二，这样无组织的滞留在事主家也不起作用。第三，人死不能复生，还得顾忌一下活着的人。尸身惨不忍睹，红玉不堪这样的折磨。第四，案已经备下，国家还有法律，无论怎么过份，总不至于不了了之。第五，人都没有了，再多的钱没有意义。我们没有那个精神那个心思为了那点钱弃一切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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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是棺木的问题。刘姑爷认识一个熟人，想去照顾他生意。王姑爷很有意见，说是刘姑爷订的棺木质量太差，用手都能抠下材质来。嫂子听王姑爷的话，托王姑爷到另一个棺材铺花大价钱订了两口好棺材。谁知抬回来，又有人生气，说是棺材偷工减料，龙龙跟大哥都是一米八的个儿头，棺材还不足一米七。……

　　然后是两台吊车的归属问题。虽然张家全与龙龙曾经由母亲收养，但并没有办理领养手续，在法律上不具备遗产继承权和分配权。所以嫣然应该把找回的公文包上交由龙龙的直系亲属管理并进行资产分配。而张家全的结发妻子红玉，没有一儿半女，算是断了张家一脉香火。红玉正当年华，早晚得另嫁他人，所以应交出多半产权，而由张姓过继一人给张家全沿续香火并继承产业。

　　只可怜了嫂子红玉，一场丧事下来，不但用丈夫、弟弟的命换回的十万块钱没了，几年来自己辛苦劳动存下的几万元也被报销殆尽。所谓的亲人们，竟弃未忘人的哀泣于不顾，展开起一场明争暗斗的戏码。



　　四　　　　我情的中间，是你留下雪泥，梦和梦的片段

　　你和母亲一行仓皇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你们怕再停留下去，连本来纯粹的那点东西也被泼脏了。路上谁也没说话，各自闭着眼。

　　你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想多看看这条龙龙走过的路，你要最后跟龙龙一起看看这熟悉的一草一木。眼前全是龙龙，笑着的，调皮的，忧伤的，幽怨的龙龙……，龙龙伸出满是泥灰的手，摸着你的脸说：姐，不要难过。我很高兴，终于不用跟别人结婚了。

　　你再也忍不住，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低低地哭泣起来。仿佛那手心里能留住龙龙依稀的温度。龙龙搂着你的腰，用下巴顶着你的头顶，喃喃低语：姐，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多愁善感，想那么多想那么远？你为什么就不想想我的心有多痛呢？我跟你说过，我早就长大了。我要保护你，保护咱妈，保护大嫂。虽然在世人眼里我们是姐弟，可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你如果心里没有我，你就不会总是拒绝别人的求婚！

　　不，龙龙，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是你姐，我有一天会老去，老得没法跟你并肩站立，老得你厌倦回家，老得你羞于跟别人提起……

　　龙龙笑了，姐，枉你自称前卫。你总喜欢杞人忧天。年龄能代表什么？成熟？学识？还是爱的能力？我哥不就是例子么？他够老，他成熟吗？他懂担当吗？他就只知道逃避！姐，求你，多想想三毛与荷西，想想那个一条裙子穿几年的杜拉斯，那小伙可是陪她走完了人生！

　　不，龙龙，这世上能有几个三毛，几个荷西？我也做不了杜拉斯！我只知道得不到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人是群居动物，我们需要认同，需要随乡入俗。

　　姐，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哥的视线。从很小很小，我的心里就只有你，那时我就明白，我要给你幸福我必须得出人头地，必须得自立自强。我已悄悄做了安排，到时你一定会惊喜。

　　弟，你在我心里真的只是我弟。你没看到爹娘都有白头发了吗？父母在不远游。你失去过家，失去过亲人，难道你还要抱憾一次吗？想想你哥，他把你当命根子，把我当世上最可爱的妹妹，我们却要以这种方式去伤他的心吗？

　　别跟我提哥，他就是一个胆小鬼。他害怕婚姻！他根本不相信婚姻！他结婚只是一时的高兴！当年他可是亲眼看见那个男人拿了耗子药哄那个女人服下，然后跑到人家里去砍那个女人的相好！龙龙脸色青黑，神情疯狂：他真没用，他为什么不把人砍死呢？这样他就不会被放回来，把我们强要回去认祖归宗！把我们要回去又不爱我们，除了醉就只知道赌！哥哥就不会为了摆脱他而答应跟不爱的人结婚，不结婚嫂子就不会守活寡。嫂子不守活寡就不会跟哥打架，不跟哥打架就不会踢中哥的命根，不踢中哥的命根，哥的脾气就不会变得这么古怪，就不会被外面的人视为恶魔。就不会死了都得不到一句好话！

　　是啊，弟，我永远记得，爸把你哥俩领回家时妈的震惊，妈以为是爸在外面的私生子。而爸一脸喜色，捡了个宝似的悄悄说，我就一块面包就把哥俩给拐来了，以后我再也不因为你生不出儿子打你了，别人也没资格骂我们家是孤人院了。

　　姐，那个时候真幸福啊！爸妈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哥和我，我们爷仨吃过了，才准你们娘仨吃。你还教我读书写字。吃完饭，一家人围在一起讲故事，比赛才艺。大姐的普通话好，朗颂起来跟百灵鸟似的。哥背着吉它自弹自唱的样子，迷死了好多女孩子。那时哥虽然也不爱笑，但没有那么令人害怕，不象现在这样不可理喻……




　　五　　　　走过人间千百回天涯，又回到深情的原点。

　　你们回到家的第三天，嫂子过来了，她是来给父母拜年的。同来的还有一个年青人，听说是嫂子娘家舅舅的儿子。嫂子也一生孤苦，父母去世早，只有一个舅舅，听说舅舅有个儿子很聪明，好逸恶劳，志向却很远大。

　　嫂子把礼物往母亲胸前一送，就急忙要走。她说：娘，我很忙，我事情多。我晓得，人要行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上下抚胸口，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走到门口，她又举起手，喊着口号：人要行善！人要行善！我们站在门口，呆呆目送这一阵风似的来去着的人。嫂子意识到我们的不解似的，回过头，嫣然一笑，大踏步走去。

　　初一，有人打电话说，嫂子疯了，被他侄儿一家送去了歌乐山疯人院。

　　你们有些明白，也有些发懵。大家红着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你走回卧室，打开电脑，拼命找人说话，拼命找人说话，自已把自己笑得不可开交。也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的人仍雕塑一样坐着。姐姐的两个小儿饿得不行，又不敢吭声，拼命收集着糖果、饼干。

　　啊……，你想尖叫，你想你也快疯了。

　　你从厕所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到书房。你不停的走，不停的走。

　　仙女山下雪了，走，我们看雪去。老妈突然说。

　　说走就走，你“顺便”抓起桌子上的全家福。那张全家福上，你跟龙龙一左一右吊着哥的臂膀，大姐在后面负责挠某人的痒。哥强忍着笑，十分辛苦的样子。

　　去仙女山的路很远，汽车在路上飞驰。群山雄俊，隧道又长又多，这边还阴雨绵绵，那边却已晴空万里。俩个小家伙耐不住了，反复吼着一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歌曲表达着她们对这世界的新奇：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你轻轻打开唱机，循环放着那首《红尘有你》，王杰唱道：

　　我心的空间，是你走过以后的深渊

　　我情的中间，是你留下雪泥，梦和梦的片段

　　我梦的里边，是场流离失所的演变

　　我泪的背面，依然留着一面等你的天

　　红尘有你，就有我不悔的泥

　　随人间风雨迁徙，怨不了无情天地

　　那苍天从不曾改变，留给寂寞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