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母亲 是一个时代标志性的符号——
　　（谨以此诗献给和我母亲同时代的伟大女性们）
　　 西木/诗
　　
　　（01）
　　
　　母亲从民国里走来 没有裹足束腰
　　她像头老黄牛 默默地行走在土地上
　　现在唤一声娘 似乎低徊了无尽的歉意
　　我无法安置今生的这段缘情
　　只是想用一首短歌 献给您
　　今生引我趟过百年长河的曙光
　　
　　（02）
　　
　　我多想 用我唇间的温热
　　吻及母亲鬓角的花发 留住
　　一场皱巴巴的微笑 从秋风
　　的暮景里 我感到生命的苍老
　　不会让爱划上句号 更不希望
　　让我期遇的人 早早油枯灯熄
　　
　　（03）
　　
　　我清楚母亲苦行当爱的一生
　　首先是从未爱当嫁的婚姻开始
　　作为女人 必须从生养儿女开始
　　从献出经血 从血崩 从痛苦开始
　　一点点地积蓄前行的力量 究竟
　　为己 还是为子女垫好前行的路径
　　
　　（04）
　　
　　母亲一次次抽出肋骨 在一次次
　　的伤害和溃败里 举起的
　　男与女孩 是您胸前的灯盏
　　您始终注油挑芯 望其不能
　　在暗夜里失明 望其不能
　　在风雪交加的寒冬 颓废和荒凉
　　
　　（05）
　　
　　您的身体 是风花雪夜的春天
　　又是短兵相接的战场 婚誓之后
　　您做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您必须
　　交出身体里的养分和钙质 用以
　　供养您身体之外的骨骼和血脉
　　您是小溪涓流 又是血脉的源头
　　
　　（06）
　　
　　儿女都是您生命中的几颗野太阳
　　有时给您温暖 更多时候 给您的
　　是炙烤与痛苦煎熬的野刺玫
　　您的容忍和承受 有足够的宽度
　　忍其榨取您身心的一个个春天
　　榨取您血液里酿化的一场场甘露
　　
　　（07）
　　
　　我总想 儿女都是您身体里
　　养水泡大的水蜜桃 从青果
　　到熟果 都给您带来蜜一样的
　　幻想 但事实上 苦果
　　是蜜桔的那张皮 始终包裹着
　　您的一生 您甚至是一株苦榛
　　
　　（08）
　　
　　我始终觉得您身体上的两样井
　　一曰乳泉 是生命延续的能量
　　一曰药泉 是生命拔高的力量
　　我是在两样泉水上开出的花
　　前者使我浑身携带上天生的榴火
　　后者使我吞下灯芯 朝向光明
　　
　　（09）
　　
　　走出您身体的肋骨 在您庄严
　　的德行中 应该跪下 看您
　　渐次积厚的德行而跪孝 看您
　　渐次苍老的容颜而自觉的捧上
　　鲜花 但愿 夕阳归西时
　　黄昏的母亲还有一些温存和安慰
　　
　　（10）
　　
　　我坚信 母亲 您一生的路
　　是简单的爱和信念的延伸
　　勤苦是一个被压在低处的墓道
　　而您在这个墓道的朝向上
　　行进了一生 最终成了
　　白发鹤颜的 老人
　　
　　 （11）
　　
　　您活着 坦白的说 您是
　　囚坐在庄稼为栏的大地上
　　在黑夜与白昼的坐标上
　　载浮载沉的女人 粮食
　　确定是您最高的信念 您毅然
　　追其一生 您是下葬攥粮的人
　　
　　（12）
　　
　　我是夏季一颗麦子下写诗的人
　　我是您茧手哺制的麦子下呻吟的虫子
　　我偿到的露水里有一丝身体的汗味
　　野生的嘴巴颤动的滑音
　　怎么也高不出阳光里的一颗麦子
　　怎么也高不出您汗面朝地的背影
　　
　　 (13)
　　
　　说实在 我虚妄的抒情
　　不如您脸颊上那一滴汗水
　　更不如您指尖剥落的那颗种子
　　您是真正的田园诗人和民谣中
　　最荷马的原初诗篇 是麦风里
　　始终不能风干的那一缕清香
　　
　　（14）
　　
　　勤劳是唯一透资您身体的贼手
　　您却当做热汗遍身的布衫
　　它给您粮食 也给您苦药
　　它给您幸福 也给您衰老
　　它始终拴在您黎明的土炕前
　　催生您每天的幻想 孜孜不休
　　
　　（15）
　　
　　春种 夏收 秋储 始终
　　卷挟着潮湿的汗水 您在这些
　　季节的日子里劳苦 合谋的是
　　饥饿 疲劳和艰辛 您必然忍受
　　图穷匕见的单纯和苦难 成为
　　以粮为度 衣不附体的人
　　
　　（16）
　　
　　停在麦子间仰首望天的那个人
　　送不走一天毒似一天的烈阳
　　热浪翻滚 太阳周围的光圈
　　是套在头顶的紧箍咒 您必须
　　忍受其镶嵌在您足够高的头顶
　　因为它是您身体里铁和钙质
　　
　　（17）
　　
　　或者面朝黄土俯视泥土的人
　　您足以用滴滴汗水浇灌的根苗
　　和您的身体叠韵在一起 您是
　　百万麦子的母亲 您是秋塘放鱼的人
　　可谁体味 您步步点头 弯腰躬行
　　做个粮食的母亲 何其卑微和艰辛
　　
　　（18）
　　
　　或者您是金黄的苞米堆上
　　手上剥出血和茧子的人 您足以
　　做遍地黄花上一点粉墨 把矮小
　　的身躯浓缩成五线谱上一个
　　小蝌蚪 虽跳动不出动人的音乐
　　但我觉得深秋的那幅画好伤美
　　
　　（19）
　　
　　各色劳动的姿势 是写在我眼珠上
　　的文字 我只是以反刍的思维
　　回味母亲今生几十万次的生存姿态
　　间或是纯洁的 间或又是伤感的
　　劳动已成为我浮世之外的赝品
　　我拿什么来重复您的品行
　　
　　（20）
　　
　　汗和奶汁 是母亲给我身体的
　　铁和钙质 我时常想起
　　她是踏出乡间挑水路的苦行人
　　她是挑灯野渡 岳母刺字的人
　　她是望穿秋水 悠悠慈母心的人
　　她是升起炊烟 笼罩村庄的光明
　　
　　（21）
　　
　　俭朴是母亲品行上的主要标签
　　粗布笨衫 是您标准的形象
　　三五年一件 破了补 不能补了做鞋底
　　鞋底烂了 换取货郎叔的分分钱
　　换来的煤油 是我半生最光明的部分
　　除此外 我想不起母亲还有哪样嫁妆
　　
　　（22）
　　
　　母亲的俭朴 是泥土点燃的
　　一盏煤油灯 她基本的要件
　　一曰刺鼻而弥漫沧桑的清香
　　一曰沉黑而袅袅上扬的煤黑
　　三是那最本质的光明 微弱
　　而倔强地支撑了她的一生
　　
　　（23）
　　
　　俭朴 这种缘于卑微生命上
　　开放的花朵 表面上没有一点
　　华美的外表 实质上它是优秀的
　　人性光芒 它是处境所迫而又
　　内心高洁的品行 这是母亲独有的
　　曾今令我失落 而今接过的遗嘱
　　
　　（24）
　　
　　唯其俭朴 是真实的 它与
　　大善为伍 也许受到了贫穷的挟迫
　　但母亲是望梅止渴的人 她更少
　　奢求于物欲的熏心 也更精细于
　　那些粮食和布匹的筹计 是最会
　　生活的人 而我看不出母亲有多少财富
　　
　　（25）
　　
　　几多的长夜 我是听撕心裂肺的
　　咳嗽声长大的 它和村夜犬吠一样
　　令我害怕 我怕贫穷又遇到贼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