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在一个冷风四起的冬日,街上没有什么人,我在兰姐的店里逗留,她便对我讲了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有点老。不仅情节老,而且年代也老。
时间要退回到20世纪90年代。想想看,那个年代你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你们怎么样,我管不着,反正那时候我还小,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兰姐呢,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她说,那个故事发生在万物萌生的春天,不像现在,冷风刮着,一切萧瑟着。那时节,是最好的春天。万物萌生。北方的春天,麦苗泛着说不上的绿,出了村,就展现在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很好看,看上去就有说不出的高兴。风,是暖的,柔的,让人们向往的,小风一吹,人就醉了。八九点钟的时候更是说不上得好。
这天午饭过后,邻居葛大娘习惯性地去自家田头的麦秸垛上拽麦秸,远远地就看见自家的麦秸垛有点不对劲,冷不丁地,她就打了个寒噤。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青天白日地,可别吓唬俺,还能撞鬼不成?”葛大娘赶紧“呸”了两口,算是给自己解了灾。麦子不知怎么倒了一大片,这没风没雨的,葛大娘自个嘟囔着,骂着那起毛头野小子,净干些不招人待见的事儿。
半个小时之后,警车来到葛大娘家的地头。警车的动静很大,于是惊得全村老老少少竞相出来了。人们都在想是谁犯事了?是不是两家人吵架打架,是不是抓赌的,是不是谁家丢了粮食……小庄小户的人家,还能有什么大事?
陆陆续续的人群聚拢了来,附近几个村里的人也都赶来了看热闹。兰姐当时正在家里和姐妹们闲聊,她们其中一个嘴里还正嘟囔着对她说,你嫂子——秀玫哪儿去啦,俩孩子都丢在家里……兰姐正想说嫂子赶集去了,突然有人火急火燎地跑来,冲兰姐喊“秀玫出事了!你快去!”
秀玫被人害了。兰姐死命挤进去,秀玫果然躺在那里,几个警察正在忙着收集证据。兰姐的娘坐在地上边哭边骂,看见兰姐,哭得更凶了,“这是造的什么孽!没承望过上好日子,太太平平踏踏实实就好。这华子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这么大事,真是造孽啊!”“尸首要拉到县里进行进一步检验。”警察对兰姐和兰姐娘说。“不!不能拉走!这脸丢得还不够,还要把脸丢到县里去!”娘吼起来。警察看着这架势,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娘不说造孽了,一个劲地嫌丢脸,说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兰姐对警察说:“拉到县里去,我来签字!”娘扭着兰姐直骂:“你个死妮子,到这时候还护着她!”爹和华子不在,娘只顾一味胡闹,这个决定还只能是她来做。
这里不是作案现场,现场在葛大娘家的麦田里。凶手杀了她后,丢在葛大娘家的麦秸垛头,还用麦秸细心地铺盖好了。
秀玫是这一带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十几岁开始起,家里的门槛几乎被媒婆们踏破、踩断。只是这丫头心死,一概不管,只认准了兰姐的哥哥华子。兰姐知道虽然秀玫是邻村的,但是自打上小学起,便和华子玩得投机,俩人好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顺理成章地,当华子派人提亲时,秀玫一口就应承了。
三天后,警察说是熟人作案。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叫小军的人身上。案情很简单,强奸杀人。只是小军逃了。
五年前,华子和秀玫结婚的当天,小军也来了。他和秀玫一个村的。酒量很大的他,这天酒量似乎更大了,还一个劲地对华子说“华子你小子,福气得很!哥们有你一半就好了!”
小军本来就是华子家的常客,打那之后,他更是三天两头来。这样一晃就过去了三年。在给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华子对小军说:“你小子该成个家了,我都俩孩子的爹了!”小军摇摇头说:“我比不了你。”华子就说:“你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人了,老实说!”小军没吱声。华子突然对他说:“结婚也不易,添丁进口的,我这压力噌地就上来了。等儿子长到一岁两岁的,我也出去打工去,家里这点地,勉强够吃的。这盖房子、结婚,欠的钱还要还不是?”说完这句还拍拍小军的肩膀,“赶明你也去吧,多挣点钱盖房、娶媳妇!”
秀玫出事后三个月,华子坐在小军的对面,看着他手铐脚铐地锒铛样儿,压低声音狠狠地问他:“为什么!”“我不想杀她的,我蒙着脸,可她还是认出我了。我怕你知道了不认我这哥们……”“没人性!”华子打断他,”我真他妈瞎了眼!枪毙你十次都是轻的!你毁了我全家,还指望我认你做哥们!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你!良心被狗吃了!秀玫那么好个人,你下得了手……”
秋后召开宣判大会的时候,兰姐不顾华子的阻拦,一定要去。当所有犯人的罪行一一宣告完毕,他们就要全部被拉到三里外的乱岗上执行枪决。所以一看见小军跪在会场上,兰姐就拼了命往前挤,她死死地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心。小军无神的眼睛在看见了兰姐的一刹那仿佛又放出了光,但这光是那么地微弱,弱到没有谁能觉察。宣判小军罪行的时候,他也像其他罪犯一样说自己很后悔,失去了所有……他对台下的人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兰姐想要的不是他说对不起。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挽回犯下的罪行。
警车呼啸着开走了,带着他们,那些犯了死罪的人,往远处去了,在这乡间原始的道路上,像是一阵大风卷过,掀起一路灰尘。不多会,兰姐似乎听到几声枪响,这枪响,单调刺耳,在空旷的天际里久久不绝。
就在执行枪决的三个月前,兰姐也像华子一样问过小军“为什么”,小军说:“我喜欢她,一直都喜欢她,从小就喜欢。一点也不比华子少。”兰姐起身打了他一耳光:“你就是这么喜欢她的!”小军垂着头,摸着发烫的脸,先笑后哭。……“对不起!”在被带走的时候,小军对兰姐鞠了一躬。“我来,不是听你说对不起的!”兰姐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起来。
“我离开家,二十多年了。本来想着,将来和他一起开家小店……”兰姐说,“那时候,我是他未婚妻。这个未婚夫,是我哥在侄子满月的时候,许给我的。”
外面清冷的街道,没有几个人,依旧清冷着。身上像起了无边的寒意,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兰姐起身倒了杯热水给我:“暖暖吧。太冷。”
“都过去了。”兰姐抬眼看了看外面,又说。
2015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