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的名义杀鱼 在伸出枝桠的香樟树下，卖鱼人随意摆着几个大澡盆，搁了各色大小不同的鱼进去，许多人聚拢来，你指我点；这些鱼增加了人们的谈资和转悠的兴致，平常寥落的树下，因为这几盆鱼而熙攘和喧闹起来。这情景不几天就要上演一回。傍晚时分人头的攒动和人们错落的脚步，我也见惯不怪，多半时候并不为所动。奈何孩子的新鲜劲不会过时，每次看到都会激动不已。“过年了，买条大鱼！”围观的好心人为鼓动起孩子的好奇心，纷纷怂恿着。这些好言和善意，因为正合时宜，让我感到了过节前买条大鱼的必需和必要。
这回我是昏了头。听信卖鱼人的话，把条活鱼带回了家。他说：“这鱼，鳞好吃，你带回去杀，留着。”于是在孩子的欢呼声中，我提溜着这条劲头十足的乌青鱼回了家。
虽然说我是杀过活物的，但一回是误伤，一回是逞强，细想想都算不得出于本心。我端详着这条鱼，圆滚滚的，活蹦乱跳的，可从哪里下手才好？尤其是那嘴本能地一开一合的，离开水又忘不了水的艰辛模样，实足地让我犯了难。
转念一想，我小的时候，老妈不是也常拾掇王八、黄鳝一类不好对付的角色，为孩子补充营养吗？要知道，老妈是惧怕这类难看又稍显恶心的营养品种的，但为了使我们吃得放心，她不仅得战胜自己见不惯的流血和无尽翻腾的胃，还得用“爱”包装出自己的无畏和强大，并且费尽心思地把这些难看的家伙弄成肉羹——怕我们看见闹心，不肯吃……不就一条乌青鱼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起老妈来，我真是愧对“母亲”这两个字啊。
一股脑对自己叨咕了这许多，还是下不去手。私下里又想起奶奶和那只鹅来。此时，孩子围在旁边又是跳又是笑，为那鱼的杂耍而兴奋。我得拿出奶奶当年的勇力来才行。这时深恨自己没能生就个铁胆神力的壮模样。
想当年，奶奶杀鹅，可是惊动了半条街呢。养了多年的鹅了，积蓄了太多不舍的感情，一家人你推我搡的，都下不去手。平常就不似那么重情重义的奶奶噌地站起来，“我来！”一把把鹅摁在当街的石板上，照着鹅的脖子就是一刀——鹅头刹那滚落！那鹅连叫一声都不曾！最可怕的是，没了头的鹅，挣脱了奶奶粗糙的大手，翻身站起来，直着脖子，“咚咚”跑将起来，一路飞奔，竟跑了十几米远；沿街的人呼啦啦地笑，看热闹一样地，直到那鹅最后栽倒、血流殆尽……笑声延伸了整条街，晃动着，晃动着。
拿出奶奶的勇气和老妈的爱心来吧。想到这里，我心一横。试探着又拨动了那条鱼，它的劲还很大，尾巴一扫，我还是没摁住。心里还是免不了胆怯的。于是乎，电影《少林寺》里的老和尚僧值也被我搬了来。僧值当属其中最胆小怕事的佛门中人，然而在面对不得不杀的局面下，不也一遍遍咬牙发狠地嘣出“杀”这个字吗？
我面对的不是强大凶悍的猎物，不是养出了感情的家禽，更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只是一条砧板上即将为肉的鱼，不过个头稍大了点而已，犯得着这么胡七八想的？果然是昏了头了。
我不是不知道杀鱼的程序，也不是不沾荤腥的素食者。先打晕再说吧。关键是在动手之前吧，得先将其抓住。短短的时间脑里过了这许多的动静，我竟是连抓住鱼这关还没过，顶没用的了。
看到这里，你大概也为我着急了吧。
我转到厨房，精准地找到一把斧子，对准鱼脑袋，狠狠砸了下去。一斧子下来，鱼嘴努力张了一下，恍惚间一声低闷的响声，堵在我的胸口，仿佛是“啊”了一下，或者是“呜”了一声，不是据说鱼不会说话吗？这会儿，这条鱼是怎么啦，竟然在被晕之前发出这么个声响来？这声响，巴巴地粘住了，游丝一样地，“呜呜”地荡来荡去，抓不着又丢不开。只是它不再生龙活虎了。
不都是为了孩子吗？此鱼与我前世无怨，今世无仇，我又安慰自己，再次拿出这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只为了下一步的开膛破肚。孩子意外而意料地在一旁仍是又跳又叫的，让我不时晃神看到小时候：一锅锅的肉羹泛着诱人的香气，我不曾想到老妈背后的付出；家鹅身首分离狂奔的时候，我更不曾想到奶奶壮举背后的不忍……她们留在我脑中的过往是这般清晰而又跌宕，那我留给孩子幼小心灵里的又将会是什么：一个笨拙的妈妈围着鱼转来转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了结了它？
只是此时，见我如此费劲地杀一条鱼，孩子除了兴奋异常，并不知道我的这许多念头和想象。身为母亲该有的那些，被冠以“伟大”的种种精神，一点点无声丧失在号称为牺牲的东西深处，随处可见地附会在“强大”而又普通的母性之上。
审核编辑：文清 精华：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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