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的生理机能是一堆柴禾
我的亏虚是一座土丘
我的名声是落叶

柴禾的内部，走火了
土丘像一个肿包
逢人必夸——

我的恶习是迷恋一只乌鸦
爱它，也辜负它
我的前途是干涸的平原

我的爱好是一片死寂
没有人来过，没有人离开
春风往骨头里浸染

我的忧伤是一滴抑郁的水珠
是一阵慌乱的风
蒸发掉了水珠上的太阳

我守着落叶
落叶紧紧地抱着半尺厚的黄土
我的幸福是闪亮的犁铧

★香味

这冒着热气的香味，是我的
一张发黄的照片，于事无补

我想在灵魂的某个部位，安装一扇门
一群镜子从门内出来，活蹦乱跳
我一直在门外徘徊，是流浪汉

一排树，一条街，轻轻地走进春天
无数枚硬币，浸泡在茶水里
香味将我隐藏——我是无辜的

这时有时无的春风，与我讨价还价
我的笑，漫无目的地蔓延

我们在一张照片里，相安无事
亲朋好友，一晃而过地凋零
林涛放慢节拍，信笺遗失
除了眼下的香味，我一无所有

★等一辆公交车

我在等，寄生在街道上的公交车
和路灯一起等，和引爆的寂静一起等
我把身体的门窗打开
等一辆从遥远的过去驶来的公交车
许多车擦肩而过，许多车载着我的阴影
我成为其中的一辆公交车
等另一辆明眸善睐的公交车
紧闭的车窗，断断续续
路灯袒胸露乳，狂笑的路灯溃败了
我在黑色的谶语中
等一辆过世的公交车
等一辆正直的公交车
等一辆不会说话的公交车
等一辆欣赏我、蛊惑我、埋葬我的公交车
公交车，太抽象了
我始终抓不到任何的把柄

★说变就变

说矮，它就成为几座坟丘
说高，它就成为空中花园
说粗，它就增加一些空洞
说细，它就瘦成一截枯枝
说变就变，没有原则
像风把我吹到半空

我的眼睛遇到了天大的危险
它们成为昏眩的族类
气喘吁吁，没有牢靠的根

说走就走，像风
摁住白天的头，便看到了漫天的星辰
拉起黑夜，密谋一场山鸣水啸
大地开始松懈

当风把我吹到真相的墓穴
我便看到了五颜六色的生活
花花肠子
奇异的花朵汹涌浩荡
说红就红，说绿就绿
说没就没了

★错过

我招揽不来自己
房间是空的，时间的胃是空的
就像我招架不住黑色的眼线
那时的天空，呼啦啦地响
云朵上站着一个人

仿佛我走了以后
春风就不会来
母亲拉长了微弱的灯光
双手从灶台上拆迁到隔壁的城市
那里，灯火通明
两个人比一个人还要孤独

风的丝线很细
雨抚摸着光滑的柱子
花朵滚烫，落叶滚烫
后跟溅起的湿泥巴
辜负了草木之心

我属猴，木命
偶尔，我与草木交换一下幻觉
我担心树上的桃子坠地后
会留下怎样的伤疤
或是遗址

午休的时间是人生的风水岭
每一次攀爬都是下滑
每一次决裂都是合拢
我用未来的眼光看当下
心一软，就平庸了

石头在半夜鸣叫
母亲的爱，已漫过膝盖
炊烟在头顶上缠绕
我流浪在生活的别处
——没有黄金和欺诈的地方

我错过了自己
春风吹又生，死去的确凿地死了
一条河在尴尬时分叉
母亲的嗓子哑了
凌乱的天空安静了

仍有倔强的光占了上风
无辜的云朵
将我埋葬在空气里
就像一个人的深夜总是充满了饥饿

而立之年
我总是将成把的裂缝
当柴烧
幻想把丢失的自己
烧成一个磨具
安放在空落落的房间
权当是对胃的安慰

★原谅

迟到了吗？后悔了吗
我的眼睛是你给的
喉咙里的泥沙
是你从上游带来的

我的手掌，我的脚趾头
是你的嫩芽
我的大腿，我的腰背
我的五脏六腑
都来自你的恩赐
我很傻，是真的吗

我的伤口，我的微笑
我的犄角，我的头疼
你能理解吗

我的光，是你的光
我的房子，是你的白骨
反之亦然，你说呢

我把眼睛埋掉
把真理送走
把不幸的颜色占为己有
你肯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