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你】小盘沟 梦想出发的地方

作者:人在羌塘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2-21   阅读:

    故乡有个地方叫小盘沟,小的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八三年刚参加工作,在小盘沟所属的人民公社担任农牧统计员。一年后改社划乡,书记让我下去包了一个大队,就是小盘沟。

  所谓包队干部,就是自带行李,住村入户,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因为那时农村还是大集体生活,我这个包村干部,便成了掌管全村春种秋收耧犁耙耱劳动,管理老少男女居家过日子,甚至监督大姑娘小媳妇婚嫁计划生育等等一揽子生活的大杂烩家长。

  刚参加工作,没经验没学识,什么也不懂,靠的只有年轻。

  二十岁,黑瘦的个子疯长到一米八,长发飘扬。一切从“一”开始:挎起仅装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大姐亲手绣上“为人民服务”红色毛体字洗得泛白的草绿色军挎包,骑上家里仅有的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驮载一件绿军大衣和一床行李,下乡了。

  驻村干部应该吃住在大队部,可是队部形同虚设,只有个很少开会的大会议室。我不会做饭,没有专门的栖息地便将就住在了山梁上姓郭的老支书家里。老支书名叫郭生义,老伴儿离世单身一人过活。老书记家在山坡上,石头砌墙泥抹顶,穿过低矮的堂屋便是正房,一盘齐墙过火土炕烧得滚烫。虽说没什么家当,倒也拾掇得干净。一进屋,正面墙上贴有毛主席画像,两个老式紫红木柜早被岁月风化得看不出了本色。柜顶上摆放几个盛满五颜六色水的玻璃瓶;潮湿的地面四边用大白粉涂了宽边,虽说那边边不太齐整呢。农家的窗户,经久未换的玻璃有几孔破裂用报纸糊上了很宽的条……我想这也好: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住一起说话方便,倒自在。

  边听老支书介绍村上的情况边思忖晚饭的着落。忽听得外面“爷爷”长“爷爷”短地好像是个女孩儿的声音。说话间,一个十七八的女子冲了进来!这女孩,个子细高,白皙的瓜子脸,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直摆臀部!脚步蹬蹬,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见炕上坐着我这么个陌生人,冲着我们伸伸舌头扭身咯咯咯笑着跑出去。郭老汉笑嗔“这孩子”时,这个喊着爷爷的孙女儿已经又抱进一大抱柴禾坐堂屋做饭去了……这便是郭支书的嫡亲孙女,昵称三女子。

  三女子可谓快手快脚,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半锅莜面下鱼子端到我们面前。我不会盘腿坐炕,就倒跨炕沿边。郭书记背对窗户上炕坐中,三女子忙着递碗递筷捞酸菜。刚见面一个炕吃饭,我很不自然。三女子稍显羞涩,可不一会儿,就张罗着夺过我的碗舀饭。吃饭时,我偷偷瞥了三女子几眼:略显苍白消瘦的瓜子脸,细长溜直的鼻梁,鼻翼有些许褐色雀斑,不细看不明显,这女孩模样还算蛮耐看。不曾想三女子趁我低头吃饭也正从碗沿上偷看我,——四目相对,手一哆嗦,险些把碗里稀饭洒出来!好在冬季满屋四散蒸腾的热气掩盖着郭书记他看不见?

  晚上,我坚持要住队部。郭老汉不同意,三女子也帮着说:那大队除了老鼠满地窜能冻死你!可我实在不习惯和这祖孙两个共住一屋,太不方便。老汉生气了:这孩子,你父亲当年下乡不也曾在我这儿吃住了几年的!我为难地看着热心的老汉和孙女,爷儿俩实在拗不过,最后听任我在外屋搭了个床,放上铺盖住下了。

  小盘沟确实不大,不过二百户人家千余人口。那时候,内蒙古农牧结合尚未包产到户,庄户人过的依然还是大集体生产队的光景。三女子父母早亡,自小就和爷爷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包队干部少不了开社员会。第一次开会小盘沟人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

  记得是召集育龄妇女宣传计划生育法。一个村长好不容易把人喊齐了,黑黢黢的破队部乌压压地坐满了人,主要是妇女,还有看热闹的小孩子,四处追逐嬉戏打闹,有的男人听说公社来了个年轻包队干部,也凑来看热闹。

  站在仅有的一张从小学校搬来的四条腿摇摆的桌子后,我披着大衣,心跳得厉害。倒不是因为第一次给这么多人讲话紧张。让我不敢抬头直视的是:来开会的不仅仅是结了婚的妇女,还来了许多大姑娘小丫头和老太婆。台下的妇女叽叽喳喳聊大天,互相打逗说笑,有的掀起花衣服比谁的好看。更有甚者,没羞没臊,全然不顾袒胸露乳扯出奶头往怀里的婴儿嘴里塞!……我低着头,使劲清了清嗓子,刚刚讲了句人口和婚姻,不料台下就有几个媳妇哄堂大笑了……“黄毛小子媳妇儿也没娶懂个甚呀?”还有的男性社员起哄大喊:嗷,下去吧!……我晕了。可怜巴巴呆立那儿,万幸三女子挤出人群喊来了郭书记!老头子背着手进来整个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老支书混着农家粗话指着下面臭骂一通算给我解了围。垂头丧气地跟着老支书回到家我还忿忿然,郭书记喊我上炕边给我倒上半碗俗称“懵倒驴”的红梁白酒边安慰我:孩子,农村人就这样没调数,以后慢慢习惯吧……我那时还不会喝什么酒。心情不快也学着老汉边呲牙咧嘴抿酒边听着三女子在被窝里捂着嘴噗噗笑……

  小盘沟是大队,相当于现今的村委。小盘沟南边绕过一条弯弯小路不到二里地还有一个小队,也就是现在的自然村,叫做南营子。南营子有个游手好闲的社员叫做“四楞子”,听这名字就不是个好惹的茬。秋收大忙不分男女老少都得下地干活,我必须和老百姓一起下地,收割庄稼拉回脱粒收藏入库……干部不去实地,就有好吃懒做的人偷懒耍滑。

  记得第一次抢收秋田,我听说南营子这个绰号叫四楞子的社员不下地干活躺在屋里睡大觉,谁去叫也不下地!还扬言:除非工作组干部和社员一样干活我才下地!为此激怒了我!骑自行车一溜烟冲向了南营子最西头独家一户他的院——这哪是个人住的院子啊:残墙败垣连个院门都没有,满院猪狗粪便不打扫,不,好像从来就没有人住过一般。我弯腰摸索着进入四楞子黑洞洞的矮房子,半天才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只见他蓬头垢面,蜷缩在炕角,形同死人不过是还有一口气。我站在土炕前一字一顿告诉他我就是工作组干部,今天是专门来请他下地干活的。我能干多少他干多少,只要干完就给他返销粮。他半天没吭气,突然爬起来问:你算话算数敢当场兑现?我说没问题!跳上炕把他拉下来,二话不说骑车驮着四楞子出了院来到了田野上……地头早已站满了看热闹的庄户人。我铁青着脸和四楞子一人分了三垄半人高的小麦——我脱下中山服,挽起裤腿,接过三女子悄悄从后递给我的一把磨得无比锋利的镰刀在社员们的呼喊鼓掌声中开镰了!镰刀飞舞闪烁,手中满把的小麦齐刷刷地倒在脚下……我没有回头,我感觉得到“四楞子”紧紧地撵在我身后不远处。我径自弯着腰,任凭正午毒辣辣的阳光刺在脸上,脸上淌下豆大的汗珠咸咸地滚到嘴里。我不能停,我一直麻木地往前割,不到半里地,我觉得握镰刀的手掌火辣辣地钻心疼,但我不能退却。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带着一个懒惰已久、原本很聪明很年轻、据说也曾读过几天初中因为中考落榜被未婚妻退婚后破罐子破摔变得穷困潦倒的“大社员”,一直向前!后面的群众也都不再说话,一起悄悄地紧跟上来……。正午的北方田野上,几百人整整齐齐地弯腰跟着一个包队年轻人向前……来回两趟时近黄昏,当四楞子站在地头田埂上,不住地抹着满头满脸不知是汗还是泪,颤抖着接过我那满是磨烂的水泡还在淌血的手递给他的两百斤玉米口粮票时,群众欢呼声四起!

  农村生活涉及老百姓吃喝拉撒,千头万绪。置身中国最基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治安调解,文教卫生,土管税收,青团妇联,婚丧嫁娶,农药化肥……远远近近的人和事,大大小小的矛盾纠纷活埋了我。小盘沟天高皇帝远,我就成了这一方百姓的依靠。这里没有什么党政分工,事无巨细,每天外出开结婚介绍办户口买建材盖房子批地皮来往迁移的就踢破了门槛。一个人一间房一张桌子便是一个机关。吃饭今天派张大叔,明天轮李二婶,二两粮票五角钱,我吃的是百家饭;刚拖着疲惫的身子上炕端起碗,就有人找上门蹲在地下,我只能边吃边现场办公;夫妻打架半夜闹离婚,我得披衣开门调解直到劝回家,天快黎明,睡意皆无,我仰面数星星……
12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推荐:落叶半床

上一篇: 《 一池莲花一池幽香

下一篇: 《 爱的思念

【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梦想开始的地方,再小的小盘沟,远去了30年,遥望回想的时候,仍旧清晰如昨。从作者的记叙里,我们可以看到当年作者的青涩和逐渐成熟,一年工作下来,稚嫩的学生变成了沧桑的黑汉子。这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付出青春和一腔热血的地方,终究成为自己梦想的起点。文中描摹生动,刻画细致,郭老汉和孙女三女子尤为出彩,让人过目不忘,性格鲜明有特色。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也是让一个人保持对一个地方念念不忘的情感支点。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