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女青藤
1、
石镇的四周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坐落在高山脚下的石镇一直过着鸡犬相闻,怡然自乐的日子。直到九十年代初,石镇修通了往山外去的公路后,石镇才有了一天两趟的客车,慢慢的又有了大批陌生人涌进来。他们流连在石镇山水的同时,并盯着旁若无人地在面前出入的飞禽走兽,告诉石镇人说山上到处都是钱,都是钱呀!满坡的蕨根、荠菜可以换钱,斑鸠、野兔、山鸡等等更可以换钱。一盘野山鸡可以顶一担多谷钱呢,一只野兔可以抵半框鸡蛋,还有在草丛里游来穿去的蛇的价格更是无法估算…
那些人说到这里时,伸出五个手指在石镇人面前做着翻倍的动作。石镇人满脸惊讶,一双双清澈的眼睛里平添了几分困惑和好奇……
从此,鸡犬相闻的石镇里,有了让石镇人心脏发疼的猎枪声,有了山鸡凄厉的拍翅哀鸣声,有了野兔四处逃窜的身影……石镇变了,石镇不再是以往那个比初生婴儿还纯净的石镇了。石镇上杵着拐棍的老人们摇头叹息说,石镇空气里有股血腥味,不再清新了。
已是五月里的石镇,山上的柴草碧翠得发亮,从石缝里冒出的泉水凉沁得象刚从冰柜取出来的。这时候,生活在石头缝隙里的蛇都出来了,它们忘却了逃避,乘着山风在草丛里肆无忌惮地穿行……
中午,山杏爹光着脚板将青石板路踩得山响在急冲冲地跑,山杏娘刚才在菜园里被蛇咬了。正准备做午饭的石镇人忙异口同声地说,别急,别急,有藤儿在就没事了。山杏爹赶在山脚下冲半山腰那座石屋大声叫“藤儿耶,藤儿。”
藤儿叫石青藤,是瞎了左眼的石土根的女儿。土根四十岁那年,在山外汽车站捡到了裹在襁褓中的藤儿。藤儿随土根来到石镇,来到了半山腰那间石屋里。转眼,藤儿今年十八岁了,大山的野性和灵气让藤儿出落得比山上的野樱桃更饱满,比四月里的山花更漂亮。成天自由奔走在山涧中的藤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诊治蛇伤的手艺。不管谁被什么样的蛇咬了,只要喝一碗藤儿配制的药水,再在伤口处贴上藤儿采来的野草叶子,不要三天,被咬伤的地方便恢复如初。
藤儿是善良的。石镇人说藤儿比戏曲《白蛇传》里的白娘子更善良。守着瞎眼的土根爹,不管哪家人被蛇咬了,只要站在山脚下喊一声,藤儿会象小鹿一样飞快奔来,而且不要任何报酬。如果有谁家硬要回报藤儿,藤儿会着急得扬起被山风染红了的脸说,你们真要给报酬我,就别去伤害那些蛇吧。蛇有灵性,只有受到惊吓,为保护自己才会咬人,它这是不得已才这样的。其实,山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灵性,答应我,请别去轻易伤害它们,好吗?藤儿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非常庄重,双眼蓄满泪珠。让石镇的老人忍不住点头说,对、对、对、山上所有东西都有灵性,都知道疼。
石镇人还说,藤儿肯定是蛇精变的,因为藤儿能把山里所有的蛇呼来唤去。当然,藤儿真能把蛇呼来唤去的本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石镇人都知道藤儿喜欢和蛇玩,都亲眼看见过藤儿伸手对游到路边的蛇说,来吧,青青,我送你回家。山里的每条蛇,藤儿都给它们取了名字,或者叫花儿,或者叫青青、或者叫欢欢等。那蛇像似听懂了藤儿的话,扭动长长的身体温顺地爬上藤儿伸出来的手,蜷缩在藤儿的掌心,安然地等待藤儿把它带向一个更安全、舒适的地方。
这样,藤儿在石镇人心里又多了几分神秘,更相信藤儿是蛇精转世,甚至就是那条白蛇转世。只有石镇唯一上过高中的石林就不这样看藤儿。石林是石镇上第一个开百货店的人,也是个三五天就往山外跑的人。石林的店铺里挂满了石镇年轻女孩儿从没见过的头饰和花带。而且,石林还会讲许多山外的故事,他告诉镇上的女孩,头发如何卷成像外国人一样的头发,山外的女孩入春了,就穿露两条膀子的背心在街上逛,裙子一年四季都可以穿,哪是石镇的女孩子连裙子都没见过。石镇所有的女孩子听了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羡慕的神色。石林成了石镇女孩子心中的偶像,石林的店铺是这些女孩子每天必去的地方。
只有藤儿例外。藤儿很少去石林的店铺,也很少听石林漫无边际的说话。藤儿爹说了,石林的心眼多,嘴巴花,要藤儿少去石林的店铺。藤儿听爹的话,不去石林的店铺。有时,山杏会强拖着藤儿去石林的店铺。可是,每次藤儿一见到石林,心就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在砰砰乱蹦。藤儿红着脸把自己藏在山杏的背后,不敢去瞧石林,但藤儿又特别想看石林说话的样子。
这时,石林会瞅着藏在山杏背后的藤儿说,藤儿要是去城市里的话,没准会成为大明星。藤儿,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城里走走,照张相片。藤儿的脸更红了,藤儿哼声说,不去,我要伺候我爹。石林走过来用手指弹下藤儿的脑门说,憨女,你真是根憨青藤。
明知道石林是在嘲笑自己,藤儿依然从心底里喜欢石林这样对自己。她在心里想,她愿意做根山里憨憨的青藤,就这样在石镇里听石林的声音过一辈子。
每次,藤儿从石林店铺离开的时候,石林会避开所有女孩子的眼睛,悄悄塞个头发夹或者头巾类的东西给藤儿,会小声的对藤儿说,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说完会冲藤儿眯下左眼,再递上笑脸。石林这样的微笑,顿时会让藤儿失去了主张,藤儿变成了山里那只迷路的小兔子,红脸温顺的接过那些东西,急慌慌的往石屋奔。
2、
藤儿细心地包扎好山杏娘的伤口后,才从山杏家出来。藤儿本来可以顺着山杏家右边那条小港直接回家去的,因为藤儿爹还等着藤儿去做午饭呢。可是,藤儿却不由自举地穿过小港上的石桥,绕过桃花家的门口,慢吞吞地走在石林店铺的对面。
石林正在陪城里来的客人说话,隔老远就瞧见了藤儿。石林忙奔出店铺喊,傻藤儿,你又学雷锋啦。石林常笑藤儿是九十年代的活雷锋,替人治病不收钱。藤儿抬起早已经红了的脸笑了笑,那颗心在石林的声音里又在急慌慌的跳。石林招手说,来,傻青藤,我给样东西你。藤儿迟疑了下,顺着石林的话语往店铺走去。
横过石镇马路的藤儿,吸引了坐在石林店铺里的那个城里来的客人。五月的山里,天空明亮、洁净,连太阳都是一尘不染的落在身上。藤儿今天穿的是件红底白花的衬衣,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随着脚步在欢快的闪动。她慢慢地走近店铺,完完整整的走进了那个人的视线。他惊讶地望着满脸绯红,正转动一双如山葡萄般眼睛的女孩子,犹如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让人顿时神清气爽。
石林对走进店铺的藤儿说,藤儿,这是我城里的朋友唐大哥唐风,来认识下。藤儿低下头不敢去望那个叫唐风的人。唐风却站起来惊喜的说,你就是石林常说的那个藤儿吗?那个精通蛇术的藤儿吗?
石林兴奋的说,对、对、对。又冲低头揉辫梢的藤儿说,藤儿,别看唐大哥才三十岁,可在城里经营一家好大好大的野味餐馆呢。我们这里的野菜、山鸡、蛇等野生动物都是送在唐大哥那里的,他可是我们石镇的财神爷哟!
当藤儿听到山鸡、蛇是送给了唐风的餐馆时,她猛然摔开手里的辫梢,抬起头盯着唐风。盯着这个有着鹰钩鼻子,双唇比竹片还薄的男人。藤儿仿佛听到了山鸡凄厉的哀鸣,看到了一条条扭曲身体在铁笼子中挣扎的蛇。藤儿的心疼了,藤儿生气了,藤儿山葡萄样的大眼睛冒火了,好半天才说,你的心肠真坏。并伸手打落石林递来的那件白色碎花裙子。而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石林和唐风同时望着跳跃在阳光下的两条辫子,两人各怀心事了。石林眼睛望着已经消失的辫子,手摸索着捡起藤儿打落的衣服,不解地说,嘿,傻藤儿什么时候长脾气了。这个性子比棉花还软傻藤也知道生气呀。
唐风的双眼好不容易才从消失的辫子中拉回来。从六年前开始,唐风凭借他那个在公安局任要职的大哥关系,在市里经营了一家很大的醉客归餐馆。唐风的精明和圆滑在市里面出了名。他知道现在人的嘴巴越吃越叼了,感兴趣的不再是那些海味,而是地道的山里野物,说那才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于是,唐风把醉客归餐馆改着了野味馆。半年前,当他第一次踏进石镇时,就认定了这个安详的石镇是他的生财之路,心眼颇多的石林自然成了他的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