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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你向哪边吹

作者:我死故我在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2-23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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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年代中期的一天,我忽然遇上一个儿时的熟人。那时我应邀在编一本县中的校刊,那个熟人就是在复印店碰到的。
  那个人叫承勇,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心里格登一震,许多泛黄的印象都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然而太多的苦难和长期的隐居已经让我失去了表达能力。承勇也认出了我,我不知他是否心里也会这样一震,我们虽曾共同有过无数难以忘怀的过去,再见时已确乎无话可说。
  大约十年之前的夏天,我和二姐跟着妈搬到了二小操场边的石局长家,这时我正在这里上四年级。承勇他妈银花阿姨离婚后,也租到我们住的那所房子来。一天清晨,妈和银花阿姨带着二姐去附近酒厂拾煤碴去了,我在厨房煮饭,一个头上顶着一撂奖状的小男孩朝我们家走来,嘴里大声喊着:“妈,妈,我饿——”
  这个男孩就是承勇,他和他哥一起跟着奶奶过,由于他妈的缘故,奶奶对他们非常不好,那天他实在饿得慌,终于下定决心来找妈妈。不巧的是,他妈做活路去了,我又不会炒菜,只好让他吃了碗酱油拌饭。
  晚上我听妈在跟银花阿姨说话,银花阿姨说:
  “他连件衣服都不晓得拿来,光拿了几张奖状,不晓得是可以吃还是可以穿。”
  妈说:“承勇这孩子乖,懂得用功,读得书以后才有出息。”
  我知道妈说的是实话,但银花阿姨却以为她在宽慰她,仍然有些忿忿。不过承勇还真是争气,到了下个学期,他已经成了班上的学习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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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破败的家庭凑在了一起,骂自己丈夫就成了妈和银花阿姨的必修课,骂到后来,两人都眼泪汪汪了。妈很佩服银花阿姨,她曾给我们说过,因为承勇的父亲对不起银花阿姨,夫妻二人终至对簿公堂,银花阿姨是个出了名的强人,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斗败了承勇父亲请来的律师,将他送进了监狱。有了银花阿姨这个参照物,妈不由得感叹自己心太软,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不管是不是妈心太软的缘故,大多数结了婚的女人下场确实很不好。不知是封建思想作怪,还是地方特色,桃江的男人大都好吃懒做,性格暴戾,家庭观念极其淡漠,抚养孩子侍奉老人的事都交给了女人,一个女人要工作就不能照料孩子,要照料孩子就无法工作。而作为父亲直系亲属的爷爷奶奶们,在这些纷争中,往往秉承了父亲的心狠与冷酷,所以夫妻离异后,子女绝大多数都跟了或许并无谋生技能的母亲。二姐很小的时候,妈去到离家三十里的响水洞电站做活路,把二姐托给奶奶照料,回来后就听邻居们说,奶奶自己有滋有味地吃粽子,却把粽叶扔在地上让二姐去舔;睡觉的时候,二姐经常睡在床底下,不知是她睡不安稳滚下去,还是奶奶不让她睡床上,总之妈从此再也不把孩子放在家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她们带在身边。
  对于妈的辛劳我很清楚,银花阿姨比妈年轻了近二十岁,就带了一个儿子,都没时间回家做饭,只能把自己的老母亲、承勇的外婆接来做家务。作为外地人的妈没有任何依靠,我们姐妹也只有尽自己的力量来减轻她的负担,她卖包子的时候,凌晨四点我们爬起来帮她生火,她做泥水工的时候,我们有空就去帮她和灰浆递砖块,她在磷肥厂锤矿的时候,我们一放学就去帮她锤,她卖童装的时候,我用水彩笔给她在衣服上画卡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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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记忆中,承勇是个懂事的孩子,夏天每天放学后,他就去山上割猪草,有时我也跟着他去。他对山里的东西比我熟悉,在割猪草时,总会弄到一些或酸或甜的野果,什么糖罐罐啦,茅茅针啦,牛奶奶(平声,意谓雄性动物生殖器,一种浆果)啦,在那些还不大买得到水果的年月,这些野果吃在嘴里,有一种特别的美味。有一种植物叫做野豌豆,后来我才知道,就是我的笔名中的那个薇。承勇教我把野豌豆剥开来盛在铁皮文具盒里,放到火上去烤,嚼起来嘎崩嘎崩的脆。
  孩童的大脑通常装不下东西,对于艰苦生活和惨淡人世的印象并不深,因而当时我还能经常编些笑话、小品和相声出来逗大家笑。承勇也很聪明,时常配合着我说相声,临时凑段子,虽是说到哪算哪,两个人却都能毫无阻滞地接下去。银花阿姨特不禁逗,每次都笑得岔气,笑完了说:“这孩子这样古灵精怪,以后一定是个影星。”有一段时间妈不知从哪里学了用手型模仿动物的游戏,就经常逆着灯光在墙上做给大家看,逗得得大家直乐。妈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承勇家三代人,当即出了个谜语:“两娘母加两娘母是几个人?”
  有个经常来串门的老师总喜欢在大伙娱乐的时候抢镜,经常拿他小时候偷东西的事情来炫耀,一次我听出问题,就问他:“你们什么都偷啊?”他神气地回答:“那当然了!”我又问:“那么人偷不偷?”大家一下子哄堂大笑起来,石局长的儿媳捧着肚子说:“他不说就不说,一说话笑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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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秋天下了很久的雨,我们住的房子经常漏雨,特别是承勇家住的那间,好几处地方都漏了。到了下半夜,睡的地方也漏雨了,就用摆摊用的塑料薄膜来盖在床上。雨水打在身上,祖孙三人怎么也睡不着。承勇的姥姥不停地咳嗽,像是气管里永远呛着水;承勇饶有兴味地看着雨水敲打自己的肚子,感到十分新奇;银花阿姨则忙着找盆接雨,脸盆、脚盆、汤盆一齐上阵还是不够用;望着到处漏雨的房屋,她郁积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空大骂起来:“你这狗日的老天,有本事就把老子的命拿去!”
  好不容易等到天晴,妈找了个瓦匠来捡瓦。好像是没捡好还是怎的,总之是捡了后下雨又漏,妈就去找那个瓦匠。我记得那是一个有着鲜血一般晚霞的黄昏,妈头破血流地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哎哟哎哟地呻吟。银花阿姨忙着找来纱布和红巩给妈裹上,问她才知是被瓦匠打的。
  这事过不多久,又来了一场台风,把房上的瓦片吹下地来跌得粉碎,把厨房顶上的牛毛毡吹得四处飘散,把尼龙绳绑的柱子吹得东倒西歪,看看一个厨房就要散架了,我们三个孩子一会飞奔着去追牛毛毡,一会又回来撑住厨房柱子,忙得不亦乐乎。更糟糕的是,我们养的两只小猪和二十多只鸡在暴风过后没有回来,不知最终进入了谁的口中。
  台风过后,绝大多数人家房上的瓦片被刮得一干二净,一些年久失修的老屋就像灯枯油尽的老人,眼睁睁看着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无可挽回的坍塌。这场风让我们遭受了不小的经济损失,以至一段时间内,生活过得越发紧巴。有一次承勇说想吃肉,银花阿姨就喝斥道:“都快活不下去了还吃肉,快来把你妈咬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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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对丈夫的仇恨,母亲们都不准孩子回原来的家。有一次我偷偷回去了一趟,本来妈不知道的,后来我在日记本上写了首被妈看到了:
  数年羁旅客,今日始得归。苔迹铺阶绿,炊烟炙檩黑。
  鼠从墙角过,鸟在瓦间飞。久候无人至,柔肠渐已灰。
  妈冷冷说了一声:“赶忙回去认。”石局长的儿子生怕我受罚,忙开导她,说他这么小就写这样好的,以后会有大出息的。妈听他这么说,才缓和了些。
  到了冬天,承勇也蹈了我的覆辙。那两天我没见到承勇,就问妈,妈说,被他妈赶走了。具体情况是,承勇的父亲出来了,承勇去找他要钱,被银花阿姨知道了,她怒不可遏,认定承勇是个跟他父亲一样没良心的,就把承勇绑在柱子上暴打了一顿,并且脱去他全身衣服,把他赶了出去,不许他再回来。据说承勇上课时冻得鼻涕长流,浑身哆嗦,他哥听说后,才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妈感慨道:“咋说都是自己身上的一砣肉,怎么忍得下心哟。”
  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承勇了。不久后我们就搬离了那里,直到我上初中时,我们又搬了几次家。颠沛流离的日子无法留存过多记忆,对于承勇母子,以及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时光,脑中不过徒留一些泛黄的影像罢了。当几年后妈告诉我银花阿姨死了时,我还吓了一跳,她不是才四十左右吗,怎么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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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小晓追梦   精华: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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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小晓追梦:
风不知从哪边吹,人生就像这风飘摇不定。而回忆却随着风向飘摇着引出长长的感慨,在字里行间寻觅着吹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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