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架下晚生凉”,这是一碗凉茶《浣溪纱·晚凉》中的句子,此句只有七字,却有景有情,情景交融,耐人寻味;而这首小词,则是作者在新春舞会上的赋和之作,虽有应景凑趣之嫌,但整首词却给人小巧别致、灵秀俊雅、手法娴熟之感,在迭出的一幅幅画面中流溢着幽幽的惆怅之情。读之品之,不免心生嗟叹。
应该说,深层认识一碗凉茶,是从读她的作品开始。最初到网站,很为她的现代诗所感动,写得那是特别真挚、灵动,很触及魂魄那种,比如《猜测》《我要做王》等,后来迷恋追踪她的长篇小说《远嫁》,以及几次短篇活动的快锤作品。她是一手长篇不断,一手短篇佳作连连,实在令人惊叹。但实在讲,我在网站一直没看她写过古诗词,或者是没注意到,便以为人无完人,谁都有短板。再说她这样也算全能了,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能有她一项或一项中的点点也就知足了,谁料想她竟信手拈来,把个古诗词写到这分上,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那么,她这《晚凉》究竟是一篇怎样的作品呢?请让我们一同来欣赏一下吧。请看她的原玉:
浣溪纱·晚凉
芍药凋残藕榭香,重阳过了月初黄,荼蘼架下晚生凉。
叶落天涯何荡荡,魂归故地几茫茫,起身轻闭小轩窗。
首先我们看到这首词的标题,只有两个字“晚凉”,一个“晚”字,交待了时间,可能是日暮之晚,也可能是岁暮之晚,带有一种迟暮之感;一个“凉”字,语意双关,意味隽永。那么,这“凉”字究竟有什么意味呢?只要走近作品,便不难品出。
其次,在欣赏诗歌的时候,我常从意象入手去把握作者的思想情感。现在,也让我们走近一碗凉茶的作品,透过作者精心选用的意象去理解其隐藏在文字内里的思想情感吧。
一般来讲,词的上片写景,下片显情。一碗凉茶的《浣溪沙·晚凉》也不例外,她的上片只选用了“芍药”“藕榭”“月初黄”“荼蘼架”等意象,就勾画出一幅时光流动的图景。不信你看:
“芍药”,是大朵娆艳的富贵之花,每年的五至六月盛开,满眼风光,十分美丽。可作者却用了“凋残”一词来陈述,眼前的光景就大不相同了,由原来盛春团花锦簇的美景,一下子变成了暮春之残红败落、满地凄惶的景象,你顿觉大好的春光已逝去,一种惜春的叹惋之情油然而生。
“藕榭香”,看到这个词,你定然会想起《红楼梦》“藕香榭”一词,明白作者是借此来描绘夏日荷花池畔,水榭亭台之清幽秀美之景。
的确,藕香榭实为曹雪芹所著《红楼梦》大观园中一处景观建筑,《红楼梦》中对藕香榭的描述是这样的:“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众人)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贾母)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人念。湘云念道: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见于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由此可见,藕香榭是一个建筑群,而不是单一一个水榭,这个建筑群由水榭、小亭子、曲廊和曲折竹桥所共同构成,四面荷花盛开,不远处岸上有两棵桂花树。另外,惜春的住所“暖香坞”离藕香榭不远,大观园中的人去惜春处总要“穿藕香榭,过暖香坞来”。湘云曾在这里开海棠社,设螃蟹宴。贾母二宴大观园时,在大观东面的缀锦阁底下吃酒,让女戏子们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演习乐曲,借着水音欣赏,箫管悠扬笙婉转,乐声穿林渡水而来,格外好听。海棠诗社中惜春就以“藕榭”为自己的雅号。
“芍药凋残藕榭香”,意思就是芍药芬芳的大好春光已经逝去,美好的夏日倏然到来,碧水青荷,红颜清笑,曲栏亭榭,景象十分雅丽清幽。
“重阳过了月初黄”,即指重阳节过后逐渐凋谢的菊花;黄,代指黄色的菊花。
重阳(农历九月初九)赏菊,是我国的民俗之一。所以,古代的文人骚客常在这一天相聚赏花,吟诗作文。史称“三苏”之一的宋代大学士苏东坡,也曾写下过相应诗篇,其中之一就是《九日次韵王巩》。在这首诗中,苏东坡向朋友表示:既已相聚在一起就不要着急回去,还是趁这菊花盛开的重阳节日赏花为好。因为,倘等到“明日”,重阳已过,不但人观之无趣,恐怕飞舞的彩蝶看了那过时的菊花也会犯愁的。这,就是人们熟知的所谓“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之苏氏名句。
这句是承前面时间季节的过渡,说明葱茏的夏日也转瞬即逝了,如今已过九九重阳,既展示了一种民间习俗,又展现了一种黄花满地的景象。一碗凉茶成就此句,恐怕也是想借重阳相聚赏菊之俗来寄寓内心深处思人怀远之愁吧,王维不是有“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吗?反复咀嚼,越发能体味出该句的意味之深厚。
上片的最后一句“荼蘼架下晚生凉”,其中,“荼蘼”,是夏季最后盛放的花,当它开放的时候就意味着夏天的结束,秋天的开始。有诗为证,“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读此句,让我陷入沉思,想起奶奶讲过的传说故事,她说小孩子要是不说谎,就可以在七夕之夜趴到黄瓜架下,用小镜偷看牛朗织女相会,偷听他们的窃窃私语;后来上学,听同学说不是在黄瓜架下,而是在葡萄架下;今读一碗凉茶的“荼蘼架下晚生凉”,或许是另一个版本呢!总之,这句话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沒有此意,为什么不说荼蘼花如何景象却偏说“荼蘼架下晚生凉”,让人悬揣不已呢?而这种悬揣不正是作者睹物思怀的内心涌动吗?可见这句有启下的作用,客观上写西风浩荡、季候转换,主观上用“晚生凉”的触觉感受收束了上片景物的描写,为下片情感的抒发做了很好的铺垫,意味无穷。
总之,作者在上片中,借不同意象的转换来体现光阴荏苒与岁月的流逝,并再现内心深处在季节的流转中对不同事物的细微感触,隐隐流露出对时间流驶、青春易逝、聚少离多等复杂感情。这叫寓情于景、借景抒情。
那么作者又是怎样在下片中显情的呢?首句“叶落天涯何荡荡”,是过片,承上片结句“晚生凉”的季候特征。是啊,深秋时节,荼蘼枯萎,一片萧瑟与凄凉,再配“何荡荡”一词,这里的“荡荡”是飘荡或吹拂的样子,一种“无边落木”萧萧而下的感觉,正如无线的风筝,离家的游子,在无依中漂泊流浪!那种孤独寂寞与冷清的感觉,十分强烈地再现出来了。次句“魂归故地几茫茫”,则直抒情怀,点明思乡之意;其中“茫茫”一词则是遥远或模糊不清之意,将思乡恋故却又不能回归之情充分再现出来。至此,情已出,意已满,该如何作结呢?作者却不动声色,只用了连续的两个动作“起身”“轻闭”,刻画了一个无奈而又惆怅的主人公形象。只“起身轻闭小轩窗”一句,全词的境界就全出毕现!
却原来,作者是凭窗而望,看到眼前“重阳过了月初黄”,还有荼靡架的萧瑟凄凉之景,心思飞转,想起春末凋残的芍药,夏日荷畔的水榭花香,转眼竟变成落叶飞黄,而自己却不能遍插茱萸与亲朋相聚,只能思接千里、魂归故地。此时此际,情何以堪?可恼可恨这世物竟让人感慨万千、悱恻缠绵,索性闭窗不看,眼不见心为净,说不定可以平复这伤痛!谁知道呢?抽刀断水,借酒销愁,也未可知。一股莫名的惆怅,烟雾般袅袅升腾,鼓胀心胸,弥漫四维,难以排解!
当然,词能写到这般情致悠远,触动人心,除了作者本人情感真挚深厚之外,就只能说表达技巧卓然,手法高超了。那就让我们再来探讨与欣赏该词的艺术手法吧。
首先,作者很是善于选用意象来传达内心情感——借景抒情。短短一词,她选用了“芍药”“藕榭”“初月黄”“荼蘼架”“落叶”意象,形象生动地再现了不同季节的景象,生动地呈现岁月流动的质感,让人深味其中隐藏在作者心中的白云苍狗般的感慨,以及人生不能相聚、落叶般漂泊的孤独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