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作者:冷吟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2-26   阅读:

  

  这片旷野是我的了
  我穿过旷野
  穿过风,一路上遇见绿萝小姐、紫藤夫人、杂草孩子

  麻雀兄弟、秋虫妹妹
  这些旷野里的亲人,正用我熟悉的莱芜方言向我
  热情地招呼着:爱——嗨——
  仿佛,我就是那绿萝小姐
  我就是那杂草孩子

  ——《晨光中,我穿过旷野》

  当代艺术大师范曾说:“童心,是人类的太阳。”这枚温暖、明亮的太阳一直悬挂在我们人生的天空,照耀你、抚摸你,为你驱赶寒冷和忧伤。李云这首极富想象力的歌,从儿童的视角向我们打开了一幅和谐美好、充满童话色彩的秋晨图。绿萝,紫藤,杂草,麻雀,秋虫,这些大自然的孩子,在人眼里都有了性别,有了身份,有了感情和思想。置身其中,你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与他们合为一体;轻盈的节奏,活泼的语调,也自然就成了作者单纯、可爱之天性的外显形式。另外,在这首中我还注意到了一个地名:莱芜。因为我曾在鲁中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求学三年,所以对她并不陌生,对“莱芜方言”也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莱芜是李云的故乡,古老的大汶河滋养了她的灵气,也带走了她青涩的少女时光。后来,她先到邹县、再到龙山,为生活一路奔忙。所幸李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她把每一个生活过的地方,都唤作自己的故乡,把每一个接触过的人都当成自己的亲人,她的思乡情结因此也就有了一种更加宽泛的社会意义。这么多年,这个曾在“鲁中南的土墙下独坐的孩子”,“思乡的胃里”“夜夜反刍的还是家乡的草”,还是“故乡的红月亮”,甚至是“倒挂的丑陋里”“挣扎着”的“童年的饥饿”。这种心灵的“向根性”很大程度上也成为李云诗歌走向纯粹的理由之一。

  关键词之三:隐忍

  那时我看见我被压膜、被缩小
  被打上标签
  那时,我正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我以蚂蚁的方式活着
  以蜗牛的方式活着
  我以卑微者的方式活着

  我活着,微笑着
  被挂在墙上
  那时大雨在窗外,哗哗地响

  我看见我微笑着;一只苍蝇爬上鼻尖
  我看见我微笑着
  为了日后变成一枚
  你希望的水蜜桃
  我微笑着,我必须守住这个微笑

  ——《经过》

  对诗人来说,活着其实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当下诗人的生存尴尬被王家新一语道破;而李云“被压膜、被缩小/被打上标签”的体验恰恰为此提供了一个佐证。在生命进行的过程中,风雨、灾难以及“苍蝇”一般的龌龊,会时刻侵蚀你、拷问你、摧折你,但你还得坚强地活下去,像一只“蚂蚁”或“蜗牛”,忍耐着、承担着、微笑着,不为别的,只为了心中固守的那份理想——“为了日后变成一枚/你希望的水蜜桃”。李云将生存意义这一重大命题寓寄在一枚小小的“水蜜桃”上,以小衬大,化重为轻,在善意的戏谑和自嘲中揭示了生命的荒诞本质,也完成了对自己灵魂的救赎。

  “智者动,仁者静”。经过生活的击打和熔炼之后,李云仿佛一块淬火的铁,终于从张扬的狂放中镇定下来,掌握了以静制动的玄机。她“不再对词语施暴/也不奉行拿来主义”,也不再沉醉于失语般的倾诉,而是学会了坦然接受与消解。她的诗歌也开始由激烈而温和、由急促而舒缓,拥有了更多从容、淡定、隐忍的基质。《这是北方》、《月光》、《站在这里》等集中体现了这一特征。“站在这里……/我多么心平气和,我爱上了这样的生活/我越来越宽容了,我的心/能盛得下乱石、山岗,甚至能安放一轮/无边无际的月亮”(《站在这里》)。一个能把“乱石、山岗”和“月亮”一块“盛下”的人,必定是一个气度非凡的人——以七月的海为笔名的李云,在感染了大海汹涌激情的同时,自然也触摸到了大海宽广无私的胸怀。生活给了李云太多的幸福,也给了她太多的苦难,她的胸膛里一直跳动着“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纪伯伦)。正是因为这种“宽容”,她才会在怀念生前的小妹时独自静数那些“以每年十朵的速度开放着”的梨花(《梨花祭》);才会在黄昏时刻“泉水一样鸣叫着/花朵一样鸣叫着”,并“以鸣叫,代替了流泪”《鸣叫》;才会把银针的刺痛当做是“神界的爱抚”,当做是“雪花”、“杏花雨”轻轻打在身上(《人间四月天》)……

  这样的隐忍,比疼痛的尖叫更让人怜惜和动容。

  记得曾看过一段关于“刀”的精彩论述:凡刀客皆有三个境界,第一境界是人刀合一,第二境界是手中无刀心中有刀,第三境界是手中无刀心中亦无刀。显然,目前李云还未来得及告别那个体内长满了“锋利的刀刺”的自己,她只是把锋芒巧妙地隐藏了起来,给了读者一个不动声色的外表,恰恰正是“手中无刀心中有刀”;我相信,假如有一天李云终于领悟到“手中无刀心中亦无刀”的真谛,她的诗歌肯定会是另一番模样了。

  关键词之四:悲悯

  女性天生感情细腻、丰富,喜欢依靠想象来冒险,对语言有着非凡的操纵能力。她们的诗中较少虚妄空洞的宏伟叙述,大都由身边事件入笔,通过直接或迂回的方式揭示自己独特、私秘的个体经验,从而完成对世界的另一种认知和把握。女作家陈染认为“最个人的才是最人类的”,王小妮也强调,“事情只有从每个生命个体的角度去理解,才变得有意义”。李云是深谙此理的。她善于采用某些别致的手法,撕开生活平硬的表皮,将事物内在的新奇挖掘出来,她的诗歌因此携带了不可复制的个性元素。“一朵从冬天里/走出的雪花,落在杏树上,咬住了/深深的爱和香气”(《又见杏花》),一个“咬”字,写出了杏花的柔弱和坚韧;“亲爱的,抱抱我/我低语,一只小小的昆虫/渴望被神抱走”(《低语》),一个“抱”字,胜过心中万千情话。这些鲜活、生动的句子,将一个温柔、清丽、本色的小女子形象还原在我们面前。

  令人欣慰的是,李云并没有一味沉溺于个人狭小的柔情世界,而是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身边那些卑微、困顿的人和事物,善良的笔端溢满对生命现象的极度怜惜与悲悯之情。像《老父亲》、《悲哀》、《春暖花开的祝福》、《不可侵犯的玫瑰》等很多作品都凸现出这种可贵的精神指向。

  他们为什么不是江洋大盗
  他们为什么只是小偷小摸
  他们为什么只偷几块铜板几米电缆

  他们为什么不去抢银行
  为什么不去偷珠宝店
  他们低着头,他们被迫脱掉鞋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了,他们还赤着脚站在厂门口

  他们啊,他们是谁
  他们是附近村庄的农民
  他们是干一个月不如偷几块铜板能挣钱的民工
  可是他们,有时比抢银行更罪加一筹
  可是此时,我为什么心软体软
  软成一截海水

  这人间有说不出的苦涩,你就别说
  回到家我脱掉鞋子
  地板上,我站了很久很久

  可以说,悲悯情怀是一根瘦硬的肋骨,支撑着中国诗歌千年的腰身。不言《诗经》,也毋谈建安,仅仅一个大唐,便催生了无数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传世名篇。杜甫的《兵车行》、白居易的《卖炭翁》、李绅的《悯农》等等一大批现实主义作品,都凝聚着对民众命运、民间疾苦的主动关注,闪着金子般的人性之光,可谓声声含泪、字字见血。李云这首《我为什么心软体软》无疑也是具备这种特质的佳作。腊月二十三,小年,电厂附近村庄的几个民工因偷了“几块铜板几米电缆”,“被迫脱掉鞋子”俯首站在门口示众——面对这样的镜头,也许很多人都会变成鲁迅笔下的看客,指指点点、麻木不仁,或者会顺势端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来。又有谁会想到,这些不敢去做“江洋大盗”、不敢去“抢银行”“偷珠宝店”的“小偷小摸”,他们生活的艰辛和内心的苦涩?又有谁会想到应该维护一下他们作为“人”的尊严?无奈,愤懑,同情,悲哀……但夹在强大的制度体系和弱小的道德力量之间,你又能怎样呢?诗歌的结尾,李云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举动:回到家“脱掉鞋子”,在地板上“站了很久很久”!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约是复仇行动中最解恨的手段了,现在却被诗人用在了自己身上,以“自虐”的方式来消解心中之“恨”、心中之“苦”、心中之“痛”……这让我们周身的血液在几近喷涌的瞬间,也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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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梁星钧   精华:梁星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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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梁星钧:
用三词暂表我的阅读感受:大气、独特、深透。这一篇值得复品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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