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亲在月光下洗衣服
有的衣服
很多年都不穿了

哗哗的水声
像一场小雨过后的山谷

那些她疼爱过的男人和孩子
便一个个拉着手
从山谷里走出来

沿着挂满衣服的铁丝
静静地和母亲低声说话

月光很快就把她们
叠在了一起

2
碌碡 马槽 石磨废弃以后
有些被拉到了城里
闲散地搁置在广场的树阴下

孩子九岁
爬上去 摸一摸
充满了好奇与疑惑

我得准确地指出
那些叫卖驴肉火烧 牛肉面汤的地儿
然后让他顺着芳香的味道
来认识一头驴 一头牛
一群裹着羊肚白手巾的农民

以及有关他们与石头 麦粒一起打滚的故事

3
堂哥前几年玩大车赔了
赔掉了信誉 友情
还赔掉了两个上学的孩子
性情温柔的媳妇

我与堂哥喝酒 话不多
那些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的词句
一律不提

有时我们会聊到老家
村里的葬礼 失去男人的寡妇
窜门子的支书

想想真的是很多年过去了
啥人啥命
早些年乡政府还没有撤离的时候
堂哥他在计生委上过几天班

负责抓人 抄家
别的户忍就忍了

堂哥说他最不能忍的事儿
就是抓李某某
他的小学同学

他忘不了小时候和李某某一起去田野里拾柴禾
饿得发慌
搓小半个的麦粒吃

那些早早失去脑袋的麦子
随风摇出沙沙的影儿

4
人死了
他的灵魂在黑暗里冲你打手语


我想他的第一句话
一定是这样的回来的

站在黑暗里
一动不动地望着你

用一根看不见的黑骨头
在亮如白纸的前世
轻轻地一划

静寂的麦田
衣衫破烂的少年
脱掉鞋子
沿着马唐草的缝隙
走向一片失去外形的天空

你看不见他
我看见的是一个打着手语的小姑娘
站在街上
一边走一边吃着棒棒糖

她好像用眼睛
叫过我叔叔

5
读到她诗歌的时候
她已经死了

新浪的博客像一张巨大的白色幕布
那些文字背后的花草虫鱼
都成了哑孩子
站在时光的罅隙里
迎风飞舞

古人总是有先知的
远看山无色
近听水无声

唯独人世间不缺像我一样
跌跌撞撞独自行走的人

冒失地把一道蝉鸣
带到她隐身的树丛中

不要提起她的名字好吧
她在一首诗歌里
睡得那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