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高邮 高邮出产咸鸭蛋，而且是双黄的。在京沪高速沿线服务区内，几乎都写着“高邮双黄蛋”的大字。汪曾祺是高邮人，写过一篇《端午的鸭蛋》，文中写到“高邮咸鸭蛋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不及。别处鸭蛋亦有双黄，但惟高邮可批量产出。”老先生还说，一提到高邮，别人就说知道高邮出咸鸭蛋，心下便老大不高兴，难道高邮就是个只出咸鸭蛋的穷乡僻壤？话虽如此，老先生在文中还是将家乡的咸鸭蛋写得诱人口水，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吃过高邮咸鸭蛋，天下再无鸭蛋吃的感慨。
高邮的确不是只出咸鸭蛋，还出才子。位列苏门四学士之首的秦观也是高邮人。秦观有“吾乡如覆盂，地处扬楚脊。环以万顷湖，天粘四无壁。”的诗句，所以给高邮添了个“盂城”的别称。明代修建的大运河驿站“盂城驿”因此得名，为目前修缮保留最大也最完整的运河驿站。
最早在高邮筑高处、置邮亭者，却是秦始皇。“华夏一邮邑，神州无同类”，高邮自汉置县，名字沿用至今。相比于现代人的更名风，历史深处走来的高邮，显得那么淡定、从容。
地处长江淮水交汇处的高邮，大运河贯通南北，属于水陆交通要道，有着特殊的地理环境，历经几千年风风雨雨，见惯多少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让高邮人养成淡定、从容的性情，亦在情理之中。就像高邮湖一样，虽然是江苏第三、全国第六大淡水湖，却名不见经传。高邮湖是淮河入江处，也是当年黄河夺淮时的泄洪地。在宋代至明代之前，高邮湖还是若干小湖，有名字的就有十二个，如珠湖、甓社湖、平阿湖等，且湖湖贯通。秦少游描写高邮湖曰：“高邮西北多巨湖，累累相连如贯珠。”为什么高邮可以批量出产咸鸭蛋？那就是因为湖多，从小吃鱼虾长大的麻鸭营养充足，所以多产双胞胎。至于高邮湖不像其他湖那样出名，因为她只做了一个湖该做的事，用鲜肥的鱼、虾、蟹滋养了一代代的高邮人。眼前的高邮湖碧波万倾，一望无际，安详宁静。渔民在渔船上作业，小鱼被扔回湖里，在筐里乱蹦乱跳的大鱼被抬上岸来。我忽然理解了汪老先生的不满，在这个物产丰美的水乡，值得人称羡的东西太多了，又岂止是咸鸭蛋能够代表的？再看老先生的一首诗：“我的家乡在高邮，风吹湖水浪悠悠。岸边载着垂杨柳，树下卧着黑水牛。”寥寥数字，平白如话，出神入化地道出了高邮的神韵。
其实，最令高邮人骄傲的，还是一千多年前的那场文人聚会。据《高邮州志》载：“宋苏轼过高邮，与寓贤王巩、郡人孙觉、秦观载酒论文于此。时郡守以群贤毕集，颜日文游台”。自宋以来，此处名胜一直吸引四方文人学士前来访古拜贤。宋代诗人曾几在《文游台》诗中写道“忆昔坡仙此地游，一时人物尽风流，香莼紫蟹供怀酌，彩笔银钩人唱酬”。
文游台位于高邮市里，身处闹市，却独善其身地幽静着。推开黑色的双开木门，满园都是茂密的树木，苍翠的塔松看不出年纪，让夏日的小院显得无比清凉。青砖铺路，拾阶而上，便是文游台主题楼，除了时任郡守所题的《文游台》匾额，还有书法家沙孟海先生题写的《盍簪堂》，被汪曾祺称之为“快来堂”，意思是朋友聚会了快点来，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得更为爽快和惬意。堂内正面是范曾所绘的四贤聚会瓷壁画。在院内的路中央，儒雅俊逸的秦观仰望着前方，不知是在翘首迎接恩师，还是送别后留恋地张望。这一站，已是千年。
那一年，是北宋元丰七年，苏轼踏上了高邮的土地。那一次，苏轼是专门为秦观而来。当时，才情出众的少游与苏轼神交已久，尤其是那篇《黄楼赋》，很得苏轼赞赏，称他有“屈宋之才”。遗憾的是，考场不认才子，秦观两次落第，榜上无名。听到这个消息，苏东坡担心少年才子一蹶不振，毁掉人生，这才借道高邮，对秦少游进行劝解抚慰。其实，此时的苏东坡刚经历了“乌台诗案”生死劫，结束了黄州四年的贬谪生活，获皇恩去往另一个条件稍好点的贬所。苏轼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多少灾难对他都不算什么，还只是一味的热心肠，一味地担忧他人的福祸安危，这人不管是朋友还是邻居，是百姓还是政敌。黄州四年的农耕生活，不仅让苏轼获得了“东坡居士”的雅号，更让他性情大变，锐气渐去，豁达成性，诗文成就也在这个期间达到一个高峰。他甚至想跟皇上打个申请，不用换地方了，留在黄州很好。只是被“乌台诗案”险些吓破胆子的东坡居士，觉得还是小心为妙，所以听话地踏上行程。那个年代交通不便，一道圣旨就让你在路上走上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好处就是可以顺便游山玩水，寻师访友。
实践证明，那次小聚还是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后来，经苏轼在王安石面前极力推荐，秦观的才学也得到王安石的赏识，称他有“鲍、谢清新之致”，又改革了科考内容，剔除五经内容增加了策论部分，秦观终于考取进士，走上仕途，实现了读书人平生最辉煌的梦想。
只是没想到，那时的北宋朝廷党争越演越烈，王安石代表的改革派与欧阳修代表的保守派水火不容，让一些奸佞小人趁机跳上政治舞台，把持朝政。宋代皇帝的才情和艺术水平都很高，但治国理政的魄力差了很多，关键时刻没了主意。这就让本就天生不足的宋朝廷元气大伤，更让苏东坡、秦观等一众真正想为国家做点事，一心想保护百姓利益的贤臣受到排挤，一次次被流放，越放越远。最终，他们都病死于被召回的途中，而秦观早于苏轼一年。
而早在苏轼之前，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到过高邮。那就是当时的改革派领袖、丞相王安石。王安石到高邮，是应孙觉之遥，前来观赏甓社湖的奇观甓社珠光的。那可是当地的一件大奇事：湖中有巨大的蚌珠，常在夜色晦暗时渐开蚌壳，初时似一条金线，俄尔大开，壳大如半张席，光亮如银，大放华彩，珠大如拳头，在湖面上疾走如风，见者必走鸿运。据说孙觉就是夜观珠光之后，才中的举人，此事还被沈括写入《梦溪笔谈》。可惜，王安石在这里居住了半月之久，夜夜等候珠光出现，传说中的异事却并没有出现。不仅是神珠不肯出现，高邮人对王安石的到来也避而不谈，县志中也没有记载他的这次高邮之行。拗丞相王安石其实是个真正的清官廉吏，沾在衣襟上的饭粒都会被他捡起来放到嘴里，励精图治制定改革方案，为的也是强国富民。可惜的是，他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启用了拥护他的小人，对变法中出现的问题又不肯纠正，将反对派一概贬出京城，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在他变法失败遭到革职后，去安慰他的不是他的朋党，而是一直反对他的苏轼，令这位冥顽不化的拗丞相感激涕零，羞愧难当，两人竟成为好友，相互作诗取笑作乐。
苏轼就是这么一个人。也难怪，从古至今，人人爱他。
审核编辑：罗军琳 精华：罗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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