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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君再来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5-07-18   阅读: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点唱机传来悠扬的乐声,混合电路不稳定的沙沙声。我将蓝地白花布的旗袍,缓缓着上身,蝴蝶盘扣挨个系好了,再向肩头罩一件白藕丝的开胸衫。
  望向镜子,宛然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我又解了脑后的髻,浓密青丝靡靡洒落,梳理完用发网固定好。再对着菱花一打量,竟也痴怔住了。
  睫眉深黛、明眸善睐,皓齿朱唇,一如经年。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腮颊的肌肉略略松弛。我折了一朵蟹爪菊,在胸襟处缀好了,忽然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砰”地一跳,似天地间泛起无边春潮,自此再无退路。
  迈出弄巷。今晚的夜空无月,但有着满天的好星。星华点点照出前方,有一艘轮渡在黄浦江畔若隐若现,一个人影立于码头前。
  我知那个人是谁,于是捏了捏腕上的镯子。那镯子是老银质地,绞丝成圈,还缕刻了一朵莲花。触及莲花,想起了他念过的一首——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我长夜里怔忡,挣不开的恶梦,谁知我的苦痛?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我问他:是你写的吗?
  他说不是。的作者是徐志摩,中国的一位浪漫派诗人。他喜欢那位诗人的爱情观,于茫茫人海寻觅自己的灵魂伴侣,得之是幸,不得是命。他把一个螺钿漆盒递给我,打开是一只银镯。他说这是他的传家之物,他给了谁,谁就作定了他的妻,要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我微微笑。许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太多了。送点簪环珥饰作缠头的男人也是不少,何况是件廉价的银饰。他说他要为我赎身。我说你拿什么赎啊?你个留学京都的清贫学生。你不过是籍我的温柔作一场旖旎的春梦,待你学成归国,前途如花似锦,又怎会记得我一个小小的艺妓?
  他听了沉闷,再无过多言语。他很快离开了玉菊屋,干脆利落,仿佛从未来过。我偶尔会想起他,容颜清俊,目光纯澈,还生得一副好性子,如他惯穿的中山装温厚,朴实,经久耐磨。半年之后,他给我寄来一封书信,旧式样的素笺,一笔飘逸的行书。信中说他回到故乡“上海”,那里有十里洋场,有小桥流水,有青石雨巷,有桂花糖藕,有撑着油纸伞穿着旗袍走过来走过去的姑娘……他希望我能和上海姑娘一样,平凡清简,素颜无尘。我抖了抖信封,里边洒出来一厚沓纸钞,足够我自赎其身。我呵呵地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原来,他是认真的,这个留学异邦,遭遇抢劫,晕倒在京都街头,被我捡回来的小后生。
  玉菊屋是呆不下去了。我每天晚上都会失眠,眼前飘过一幕幕信中形容的场景,黑瓦白墙垒成的江南建筑,古老石雕倚立的朱红大门,天井下摆放的金鱼水缸,堂屋檐下冒出的灰黑燕子巢,孩童嬉戏的笑声穿过走廊,主妇端出几盘清粥小菜,丈夫躺在藤椅上手扇着芭蕉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念着想着,想着念着,我把身体蜷成了一团婴孩,被泪水浸湿的枕褥好凉。
  
  ——淑子你别指望嫁人了。老鸨吸了一口水烟袋,慢吞吞的说: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赎我?男人爱你,就会鞍前马后陪着你,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你。哼哼,无非是一点慰藉费,也就是你们这些年轻女子看不穿……
  我不理会她,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天香里。当我辗转数年,冒着战火硝烟,生命随时会烟消云散的危险,来到上海滩,刚下黄包车,却被几个戴着瓜皮帽的人挟到一个铁牢里。我的双臂被打开,向上折起,腕处吊着锁铐。
  ——山口淑子,你怎么会来到中国?一个丽人翩然而来,她短发,戎装,马裤,革履,英武,妖娆。她笑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怎能不认识她呢?浪人川岛浪速的养女,清廷肃亲王的亲生女儿,特立独行风华绝代,曾经随同养父堂而皇之出入各大场所的川岛芳子。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嫁给蒙古王公的儿子了吗?
  川岛芳子似乎看出了我的讶异。她冷冷一笑告诉我,她早已离婚,如今为了鸿鹄之志,在满洲、内地及日本三地之间往来穿梭,已是东方的玛塔·哈里,正在与田中隆吉策划一系列间谍行动。
  ——无论你为了什么目的来,你都来得正是时候。川岛芳子的食指抚摸过我的面颊,锁骨,胸前,浑然不顾及我的颤栗。她蛇一般的气息拂过我的耳鬓:淞沪战役还没划上句号。我正需要你这样一个女人为我做一些公关……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我被川岛芳子包装成了一位电影明星,取汉名为“李香兰”,随后被介绍给了一位国民党的高官,据说是亲日派的要员。我每天醒来的时候,锦衾尚温,枕畔人却不见了踪影。白天熬完摄影棚内的八个小时,晚上还要摇曳身姿,强颜欢笑,在酒席场内打发这漫长的,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时光。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千古不易名言。
  我望了一眼莲花台上的观音像,收起签文三叩首。随后走过几条幽径,穿过几间厢房,川岛芳子在等我。
  ——淑子,我将去东北。那里要出现一个新的政权。国都设在东北,国家由满,汉,蒙古,日本和朝鲜五族组成。日本人将是这个国度的主人,此后,非我族类,其人必诛!川岛芳子的丹凤眼瞟向我:我要你尽快拿到情报!
  “砰”地一声,眼前人应声倒地,鲜血从左胸涌出,我的尖叫打破了妙发寺的宁静。
  是谁——我未来得及回头,颈项却被人用臂膀勒住,顺势捂住嘴巴。我边挣扎边抬眼向上望去,电光火石地一瞬间,几欲窒息!
  你是——我惊呼出声……
  是你——对方也惊呼出声。
  赶来的宪兵们纷乱放枪,没有一颗击中挟持着我的人。倒是纷纷倒地,可见该人枪法之准。直到我被推上车,送到一处秘密的民居。再被狠狠地丢出来,丢到冰冷无情的地板上。
  ——原来你就是大汉奸的情妇,你下贱!不要脸!
  哽着咽的愤懑在耳边响起,清脆亮的巴掌亦在脸颊开花。我没有感觉到痛,虽然口鼻都流出了酸辛的红色。我淡淡地看着他,默然无语地看着他。他也恨恨地看着我,横眉怒目地看着我。天地万物,尽成虚无。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意识。
  素来不知,这个男人,姓甚名谁,身份如何。唯唯知,他是我浮萍半生唯一的岸。他是我暗淡人生唯一的光。
  你若要杀我,你就杀吧。我看着他的头发及前额都已湿濡。他枪伤川岛芳子,不用猜就知道他是革命党。自孙中山以来,前赴后继去日本学习者,不是维新派即是革命党。可是革命党又怎样,不也是两个肩膀架个头吗,不也是吃饱了得睡觉吗?革命党,要杀就去杀汉奸,要杀就去杀特务,你们抓我打我作甚!我强撑着站起来,轻蔑地睨向一屋子的年轻人。
  一个白衣黑裙的年轻女孩走出来,说:李香兰,快把大汉奸下一步的行动告诉我们,否则,要你好看!
  都来问我要情报,我却不明所以将面对什么情况。只有笑。苦笑。大声苦笑。
  女孩细眉一拧,欲对我出手掌掴,被我用小臂架在面前,别过脸,我千里迢迢前来追寻的那个人,他,竟然垂下眼睑,一脸漠然。
  好。好。好。罢。罢。罢。我摇了摇头,清一清喉咙,声线柔弱地说:各位误会了,我是个普通的小演员,经历过平顶山惨案,怎么会与大汉奸有来往呢?
  我们明明查到你与川岛芳子多次联络,你还认了李际春当干爹,你就是他的小老婆!你会不知道大汉奸与川岛芳子的密谋?
  我不是!我没有!
  可是他们说我有。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口口声声骂我:淫妇!汉奸!卖国贼!
  我为此内心愤慨,却一字也辩解不得。若将这些罪名归于“川岛芳子”,倒是实至名归。然我有何罪,我实无辜。直到二战结束,我还被控以“汉奸罪”罪名被中华民国政府逮捕。花费了许多周折,才证实了我本来就是日本人的身份,得以释放,遣返回国。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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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喻芷楚   精华:喻芷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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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古诗词主编   喻芷楚:
不知道如何想一句宋词: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又想爱玲殷殷情切,宿命的敌人想来是自己,挣不开的恶梦,谁知道我的苦痛,这段词演绎在主人公的生命里,你奈何,国仇横亘在面前便是一条天河,遥望中的思念陈杂着太多的凄凉,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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