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迪乌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楼兰国的天空全部布满了火红的云，好像整个天空都烧起来了，越压越低，覆盖了所有的城镇。他没有将整个梦告诉国王，因为根据经验，这不是什么吉兆。但现在，困境已经来临。他确实有点心急如焚，最近的一连串事件，都好像在告诉他，麻烦一下就会到来。不过好在他醒来的时候，阳光还是那样光鲜，只是喉咙有些发干。
　　他喝了点水，来到屋外，伸伸手，扭扭腰，做了一个深呼吸，可是他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声音，一股风就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吹来，接着是一股黑色的风，席卷着无数的沙粒，纷纷落在院子里。他急忙跑进屋子里，可是头发上已经撒满了沙土。
　　他想，国家可能会面临一场难以战胜的灾难，这得尽快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国王，以引起警惕，特别是在放开了对外来商队的管制之后，楼兰人开始过上了暧昧的幸福生活，对面临的困难，放松了戒备。他赶紧裹上一层头巾，再戴上一顶牛皮小帽，顶着风沙，骑马疾驰奔向王宫。他确实很焦急，一路疾行，险些撞在一头被拉着柴草回家的骆驼上。同时，他看到市民的房顶上都飘散着浓重的炊烟，靠柴火取暖的人们，即将迎来等待已久的春天，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不过倘若总是暖暖地躺在被窝里怀抱另一个人度过冬天，也总是非常惬意的。抵达王宫后，内侍告诉他，国王还没有醒来。他只得在过道上来回踱步，用手掸掉身上的沙土。
　　前几天刚刚送走了中原的一个商队，楼兰的人们还沉浸在暧昧的幸福里。西部遥远王国的商队也会不择时机地来到这里，贩卖他们的羊毛毯、皮具、锡器和神油。除了焉耆、且末、羌若、乌孙、龟兹等国的商人外，甚至有更远的波斯和阿拉伯商人。中原人来得就更多了，他们的军队也多次来过，只是这些都羞于再提起。来自中原的商队则喜欢弄些陶瓷、茶叶、丝绸、布匹和书籍，并换取玉石和金子。
　　国王这天晚上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在梦境里率领楼兰国的军队向西长驱直入，占领了西部的大片土地，那里水草丰美，土地宽阔，牛肥马壮。不过真正醒来的时候，他对这些东西都不是很感兴趣，或者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从爱上了中原人送来的紫红色美酒之后，楼兰人就开始沉迷于夜夜的狂欢，充分享受肉体带来的快乐和幸福。还有阿拉伯人带来的神油，增加了他们对身体的无限依赖。不过，从大家的经验里得到证实的是，你再怎么放纵肉欲，也不会导致怀孕，这个伟大的发现使楼兰人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而一旦中原人的马队到来，人们便敬若神明，倾囊争购。所以每个夜晚，只要你贴着人家的墙壁静听，总能听到他们交媾的震颤声，甚至能够隐隐地闻到一股肉体崩溃的糊臭。
　　过了很长时间，国王终于起来了。可是他全身疲倦，骨肉酸软，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但他还是接见了迪乌。迪乌说，陛下，我是冒着风沙而来的，我想，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国王说，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是多虑了，刚刚回来的探子已经向我报告，在楼兰的正北方，有两股军队在交战，一边来自中原，一边来于匈奴，都是强手，伤亡惨重，没有谁会有闲工夫转到楼兰来惹事。迪乌说，我指的是天上下了一场沙子。国王说，那是上天惩罚交恶的人。迪乌说，这里边肯定埋藏着一场阴谋。国王说，你的意思是？迪乌说，自从和中原人交往后，楼兰国的人们就慢慢地放弃了原先的生活习惯，并且热衷于从中原人那里获得好处，而天上下沙子，这可是亘古没有的事啊。国王说，我们要在这个关节上有所作为，按你的理解，我们应该怎么做。迪乌说，最有效的手段，是停止做梦。
　　楼兰人没有想到的是，整个城内，充满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密探和为不同主子服务的奸细，他们的斗争风生水起，但表面上平静得很。各国都害怕中原的势力在楼兰做大，或者楼兰抛开他们，投奔于某一方。密探们的面目都是商人，以贩运商品获取利润为幌子，纷纷向当地官员行贿而获取利益。中原人甚至千里迢迢，送来一些颇具姿色的美女，这让楼兰人有些手慌脚乱。中原人实际上是想把楼兰作为远方活动的据点，以便在抗击匈奴时就近补给，充当一个远地的驿站。但是迪乌没有向国王如实禀报的是，一个化装成于阗商人的匈奴贵族给他送来了一袋金子和一袋玉器，目的是让迪乌说服国王拒绝给中原人提供便利，这样劳师袭远的军队将会因为补给的匮乏和水土不服而放弃对匈奴的进攻。但是中原人已经在城中放出风声，倘若楼兰投靠匈奴，或者谋害合法经营的商人，就会面临大兵压境，血洗城池。虽然匈奴和楼兰离得很近，但是中原人的货品，还是很有诱惑力的，特别是那种紫红色的美酒，简直叫人神魂颠倒。不过他还是有些头疼，匈奴人一惯生性剽悍勇猛，疾行如风。
　　迪乌离开王宫的时候，天空不再下落沙子，而是很快就恢复了明净。他到家的时候，有两个中原人等候在门外，面色从容，他们送来一只箱子。迪乌感觉来者不善，想找个借口拒绝，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两个人把东西放在院子里就走了。他打开一看，全身上等的丝绸，他感到大脑里一下空白，要不要立即给国王做个汇报。他从院子里捡起一把石子，在房间里做了一次占卜，但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
　　最近这两年，来自中原的建筑师从建盖西郊的一座庙宇开始，慢慢获得楼兰人的认同，并逐渐散落于楼兰的各个建筑场所，甚至那些在街上做点生意的小贩，都要开始学习中原的语言，阅读中原人带来的书籍。由于附近许多国家的商人都来到楼兰采购中原人批发的货品，楼兰的大街小巷上的说话声五花八门，就像是在买卖这些成色不同的语言，听上去十分别扭。
　　迪乌渐渐觉得，这个国家的命运已经无法把握，而自己只能尾随着它了。
　　当天晚上，巫医迪乌又做了一个梦。他一开始没有睡着，完全一点睡意也没有，只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往事仿佛簌簌下落的树叶，一片一片飞向远处，不知所终。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他没有能够履行在国王面前作出的不做梦的承诺。他梦见一个晴朗的白天，从西边飘来一块五彩缤纷的大毯子，缓缓地抵临楼兰城，然后掀起一股灰尘，大家都闭上了眼睛。
　　司马迁在《史记》中曾记载：“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据说这是文献上第一次记载楼兰城。《汉书·西域传》记载：“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扦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户千五百七十，口四万四千一百。”公元400年，高僧法显西行取经，途经此地，他在《佛国记》中说，此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但另一段说：“其地崎岖薄瘠。俗人衣服粗与汉地同，但以毯褐为异。其国王奉法。可有四千余僧，悉小乘学。”我曾经读到一段文字这样说:“楼兰古城曾经是人们生息繁衍的乐园。它身边有烟波浩淼的罗布泊，它门前环绕着清澈的河流，人们在碧波上泛舟捕鱼，在茂密的胡杨林里狩猎，人们沐浴着大自然的恩赐。”
　　我读到的另一段和楼兰没关系的文字也很有意思，说的是巴比伦王国：“巴比伦人每天都活在淫欲之中，男人每天都走到神庙行淫。”“在每个巴比伦妇女的一生中，都要到阿弗萝蒂特神庙当神庙圣妓，跟一些陌生男子交合。”“由于沉浸在欲海之中，令各阶层的巴比伦人对外族侵占无心抵抗，最后被波斯人轻易占领，从而令巴比伦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