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村轶事27 覆巢之下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3-01   阅读:

    危情

  我七岁那年,秋天,河村的私塾被解散了。不仅孩子们不能念书,连和尚和金外公的差事也无着落。金外公一股火,病重了。本来他年岁大,身体又不好,怎经得起这个打击。他苦心经营起来的私塾和围绕它所创造的桃源境界,一下子被奴化教育摧毁了。那年月家境贫苦,医学也不发达。无法分析他的确切病症。爸爸先去探望过他,协助外婆作了些后事的准备,便回来了。爸爸是头年冬天,提前半年出狱回家的。没过几天,小舅来了,说是金外公已经病危,外婆要妈妈过去。爸爸便让舅牵我家毛驴套上花轱辘车,拉我和妈去外婆家。同时还从牛医生那抓了些药,还带了一点粮油为办丧事招待亲友。爸还让妈捎上了从奉天给吴姨买的缝纫机,把剩下的钱也给吴姨带上了,这些钱和买机器的钱都是两年前吴姨托爷爷贷给福盛兴的。

  刚到河村,乌云便从西天压了过来,路上还有点闷热,此刻却刮起凉风,已过中秋,却现出盛夏雷雨来临的样子,田野上冷风强劲,高粱叶子哗哗响,河堤上的柳条疯狂摇摆起来,令我陡然想起五岁那年夏天的暴风雨……

  一进外婆家的院,雨落下来。和尚舅舅、渔夫姥爷和外公一伙匆匆迎出来,渔夫抱起了我,外公低声和妈妈说话;康舅和生财忙搬东西;小舅卸了套,把驴牵进了牲口棚;一行人走到堂屋,他们便进了东屋生财家,我和妈妈拐进西面外婆的房间。一进屋,只见金外公半躺在炕上,头被垫起来;外婆盘膝坐在他身边。这时俯首对他说,宝子来了!他睁开眼,吃力地笑了笑。外婆示意我上炕,拉我手放到金外公的掌下,我感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这时母亲也抹上炕,金外公的嘴唇动着微弱的碎语却被窗外的风雨声淹没了,但外婆是理解的,她让妈妈把躲在东屋缩作一团的小姨牵来。她已哭成泪人。她们一齐聚到垂危的老人身边,他无限怜惜地望着惟一的爱女。妈妈大声宽慰他说,母女三人定会相依为命的……这时老人又向东屋示意,外婆便让妈请外公进来。

  外公静静坐在他身边,抚着他的被子说:

  “你是我们刘家的恩人,你送明子爷爷入了土,还拉扯了他长大,现在该我报答你了……”外公的声音低而沉缓,金外公微微点了点头,外婆流下泪来……

  金外公又示意外婆打开炕柜;外婆便取出一个木匣,这时外面雷声大作,她抽开盖子,拿出一个账本和一页文书交给外公。

  外面忽然传来大青狗的叫声,栓柱高喊:爸爸快跑!接着便是滂沱大雨,杂乱的脚步践踏泥水的声音,急促的命令:堵住后窗!外公把帐薄文件塞入怀内,把匣子推向柜底。一瞬间,警察闯了进来,高声喊着金外公的名字,宣称他参与策划假尸案予以逮捕,可是就在这时,金外公已安详入睡了……妈妈端来一盆温水,外婆缓缓地为长眠的金外公净面,两个警察望着外婆悲痛麻木的表情也不知该做什么,端枪呆立在那里,外公吼道:

  “你们还想干啥?死人也要受审吗?”

  两个小子又你望我我望你站了一会儿,一个探头看了看,另一个走过去耳语几句,那听话的便拿眼睃了一下外公,顺下枪,溜了出去。他们都是长滩的警察,对外公的经历有所耳闻……

  外公带我和小姨一出房门,只见渔夫老爷被捆着手正和他们争论,他见了外公便叫哥照看孩子,说着踉踉跄跄被带到雨中,外公抱着我让小姨到东屋炕上坐下,嘱咐生财妈看着我俩,又掏出账本塞进我的怀里,便追着警察跑了出去;小姨一直紧搂着我索索发抖……

  这时候一伙警察又闯了进来,血涌到我的头上,我定是怕他们像对渔夫那样把妈妈捆走,便把账本往炕上一摔,嚎叫着冲到西屋,抱住妈妈……三个警察中的一个像是小官,用他的洋刀鞘拨弄着穿好了寿衣的金外公;外婆霍地跳下炕,暴怒中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警察向后退了两步;妈妈也推开我走上前去……后面的警察拉了一下长官说:死了!他们便侧身退了出去。又在雨中喊道:庙院搜到周子休没有?便向角门冲去……

  一会儿,外公带着小舅、康舅、金外公的一个族中的侄儿还有两个邻居匆匆走进来,他们抬着学馆的两扇门板、条凳,提进一个大瓦盆,在外屋架起灵床,外婆又从柜里取出孝衫给小舅小姨穿上,妈妈、我和康舅只系了根孝带子。他们把金外公的遗体移到铺好的灵床上,点上了一盏油灯。

  这时警察撤走了,外面的雨也小了许多,但天色更加阴暗了……瓦盆里烧着纸,我磕了三个头便倚到了外婆的怀里。小姨小舅和妈妈还有金外公那个远房侄儿跪在灵前,屋里一片哭声……邻居亲友陆陆续续来了些,他们拜别了死者便来宽慰外婆和母亲节哀,聊起警察抓人的事。他们说吴姨娘俩也被赶了出来,警察大骂,庙里还养个女的……妈一听说马上让我披上蓑衣和康舅一起到西院去,把她们领到小舅家。

  我和康舅一过角门便见泥水中零乱地堆着炊具和箱物,门钉上了木板,吴姨抱着苓儿躲在庙廊下,头发和衣服全被雨水湿透。当时吴姨正怀着身孕,过度的惊吓在她的脸上现出痴呆的表情……我和康舅先把吴姨家具搬到庙里,又告诉吴姨,妈让她搬到小舅那去,吴姨默默点了点头,分不清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和尚舅舅拴上庙门,又取出一个蓑衣递给吴姨,又把身上的蓑衣披在苓儿身上背起了她,吴姨问康舅金外公是否受到惊吓,康舅告诉她老头走了,吴姨一下子跌坐在庙台上……

  我从小舅家回来的时候,雨歇了,陆续又来了些吊唁的人,东西屋坐满了人,他们吸着烟,谈论死者的功德慨叹人世的无常,又讲起刚才抓人的事。吊丧者谈闲话,在我的家乡是一种民俗,表面上看,是因为这些人不是至亲至友,自然不会流露过度的哀伤,而事实上,这些关于生与死的家常话有意无意缓解了亲人的悲痛……

  亲友和村人渐渐退去,妈妈和小姨被扶进了屋,只有小舅还跪在灵前。

  “去给你妈你姐她们做点饭去,——外公对小舅说——宝子饿坏了,还有苓儿娘俩,把炕烧暖了,做点热粥。”小舅应了一声,披上蓑衣,妈妈也说去看看杏和吴姨,他们便一起走了……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推荐:欧阳梦儿
【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金外公去了,我们胆战心惊地活在这摇摇欲坠的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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