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机缘凑巧,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从我面前跑过,跑进了我面对着的那家商店,让我正忐忑的心一阵悸颤:她太像她了。摊牌前的慌乱和担心向我袭来,但我随之镇定下来,对自己说:“唯一的结局是早就安排好的,只等着你去面对”。
十年前,我十七岁,在外地上中学。小镇是学校和家的中转地。我每次往来学校,都要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那个七月的午后,她出现了。她的出现使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成为我少年记忆里最明媚亮丽的一天。当我口干舌燥的闯进一家商店说买瓶汽水的时候,突然镇住了。售货姑娘像一道雪亮的闪电向我迎面劈来,将我打愣神了——她实在太美了!我觉得的世界一下自从眼前消失了,唯留下她靓丽的身姿,静静地立在那里。直到她第三遍说“给你汽水呀”,我才转过神来,觉出了姑娘眼里的惊奇与疑问,慌乱的逃了出来。但在大街上失神的转了几圈后我又借故进了那家商店,为的是多看她几眼,将她的容貌牢牢记在心底。十七岁,正是一个梦幻的年龄;一个只见碧草芳华不见风霜雨雪的年龄。在离去的途中,眼前总是浮现着她秀挺的身姿,白净秀气的面庞,她因吃惊而微微睁大的好看的眼睛,她用手绢束成的马尾巴轻轻地晃动……在广阔时空的这个坐标点上,我正巧遇见了她,并为她的美倾倒的一塌糊涂,这就是缘分使然,我想。将来我们一定还会重逢的,一定!我为那个乌托邦式的重逢做着最美好的设想。“我的维纳斯,”我一遍遍地在心中低唤……
走进商店,果然是她,马尾巴已剪成了短发,她变得丰满了许多,少妇的风韵取代了少女的靓丽,但仍是那样的美艳折人。怀里抱着刚才的那个小女孩,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亲昵依偎的母女俩。那一瞬,我突然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一切都释然了,长舒一口气后走上前去,涩涩的说买瓶汽水——依旧是汽水,她热情的接待了我——是职业的热情。但我略带幽怨的注视仍应起了她的注意。我当然不可能向她诉说什么,她也永远不知道我就是十年前在她面前仓皇逃离,并把她的音容带到遥远的异乡和无数个甜蜜而忧伤的梦里的那个少年。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一个惯常的顾客,一个形迹可疑的路人而已。我苍凉转身,在她的目光中坦然离去。
十年,改变了什么?在这个荒凉的小镇,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又仿佛什么都改变了。十年,就是把一个少女变成另一个小女孩的妈妈的过程?就是让一个纯情少年手中放飞的五彩气球破碎成一捧缤纷落英的过程?这真是一个梦幻。人的一生中,这样的梦幻太多了。它或许本身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是愚蠢和幼稚,执迷而短暂,但往往是一段纯真情感的真实写照。人的生命就是有梦幻组成的,它引领着一个人不断的去召唤,去追寻。生命因它而丰富多彩了,生活因它而有了重量。而当那特定的时刻来临,便会有时间来宣告它的终结。我想起昌耀的一句诗:时间,你主宰一切!
登程离去的途中,我最后回望一眼小店,店名是“梅梅商店”。梅梅,多好的名字,朴素、温馨、亲切。它会被一个幸福的男人喃喃呼唤。
我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离去,和一个梦幻的十年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