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他成了一个单身汉。

　　她是他的一个网友，一个纤巧的女人。

　　他对她十分满意，符合他择偶的标准。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们从网上走到网下。他约见过她，见过几次面。第一次是网上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另几次是手机约定的。她给了他无穷无尽爱的力量。

　　他有些时间没见着她上网了，手机也是空号。

　　一个新手机号发来信息说她就是她，在遥远的一个城市的一家私立医院里上班，独自生活。她说：“你现在自由了，来吧，我接受你的爱。”

　　他展转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改乘汽车，从南方到了北方。

　　汽车进了客运站。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仿佛心跳带动得浑身都在发颤。他马上就要看到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他生活中占有特殊地位的她了。

　　他们的爱在人群中像拱破了芬芳的泥土的春笋样，见到了天日。

　　当他看到那些无家俱的地铺和人们时，就明白了七八分。她走的是下坡路，做的是传销。

　　他没生气，身边有爱。

　　她带他去听课，给他“洗脑”。

　　“课”余，他们携手在雷锋广场、劳动公园里，漫步在树阴下，湖堤边。

　　她问他怎么看待这行道。

　　他说：“这个行道就象一个烂疮。这烂疮上落满了苍蝇，看了叫人恶心。可是，你们却把它当摇钱树，你们想依靠它变成富人。什么美味佳肴，洋房，小车，等着你们去取，去享受。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你真是一个冤大头。”

　　她说：“都二十一世纪了，新鲜事物层出不穷，一个人应当博学多闻，要懂得许多先前不知晓，能发家致富的事物，勇于拼搏，赶上时代……”

　　她确实练就了口才，说的话让人高深莫测，让人惊奇，还把未来的美景描绘的惟妙惟肖，是那样地振奋人心！她赞不绝口，欣喜若狂。

　　很明显，他并末被这新事物所影响。他有一种怀疑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是发家致富的捷经。天上不会掉豆渣，不劳而获没有任何依据。他不理睬，安之若素，说只有一个办法才能致富，那就是劳动！

　　她说：“哎呀！劳动！好稀奇的东西，我见的多了，我也做得多，我富了吗？我穷怕了！”

　　她说些无中生有的事，直销（她把传销叫直销）中哪个人又做成功了，哪一个人又成了超级富婆，开着宝马，玩着奔驰，住着小洋房……她把一分事说成十分事，以便显出这行道她做得并不傻。

　　他望着湖里优闲的小鱼，小鱼们把嘴放在水皮上，吐出一个又一个完全没用的水泡泡。他想，她就是这小鱼中的一条。她现在扯的把子，卖的膏药，就好比这些小鱼吐出的水泡。她怪得意，怪兴奋的。她说的是“天书”。他感觉到她好象在造宇宙飞船，放卫星，就是不能立竿见影。

　　他对她说：“你不要充行家，如今你碰到的这事一定准倒霉。政府在制止，老百姓听到这传销就谈虎色变。政府执法部门的清查工作一来，最惊慌的是你的头头们。这些人一听到风声水起，就赶快逃命；钱他们骗得快，也跑得快。”他把这些话想得全，说得慢，思想连惯，而且分析出来马上用嘴说出来给她听。他想解开她给自己打的结子。他比她还着急，他们的争夺战在激烈地进行着，他的思想碰撞着她的思想，她的思想也在碰撞着他的思想。这些东西在他们的眼中，在他和她的思维中乱动，乱撞，就是撞不出激情，撞不出爱意。各人都有些爱的茫然。

　　他好象看到爱的黑暗在等着他似的。他将由她牵着手，在黑暗中迈步，再一步一步地走入更黑暗的陷阱中去。他的身后是由她“善意”骗来的更多亲朋好友。爱和黑暗接成一气，在渺茫，起落，恍惚。在心神最恍惚的时候，他忽然醒了。不是那种自自然然由睡而醒，而是猛的一吓，像一下子看见没有闹响的钟，上班将要迟到挨罚款那样，在一睁眼的功夫里。这不是爱，是那么地清楚明白。中年人的爱是应该透着红色的光亮，有的地方应当特别红，应该非常好看。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抚摸着她的脸，他扳起她的脸，要吻她。她不干。他的心没跟她连在一起，给了他的吻，她觉得不贴心。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她是他唯一看重的女人。

　　太阳平西了，湖边的柳枝被微风摇曳着，梢头挂着点金光。湖水深绿，发出些微腥的气味。两个小男孩在湖堤上用小网网着湖里的小鱼，另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纯净水瓶瓶，瓶子里有大半瓶湖水，有几条小鱼在瓶里游动。

　　她是这瓶子里的鱼吗？他手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坐在湖边的长条凳子上。在斜阳中，他们平淡的生活，他们的真诚相拥，这才应该算是爱。

　　他拥着她对她说：“回家去吧，回单位去吧。你只要不做这行，回去要是把工作丢了，不用怕，我给你作菜作饭。你凭你的医师执照，那本行医资格证书和我的那本中级专业技术职务资格证书，凭我们的技术，打工应该没有问题，这样就有钱挣，虽说不能致富，钱省着点用，供养你那个中学生女儿，还是做得到的。那怕是我们俩挣的钱左手进来，右手出去，除供养女儿，然后月月干净也行啊，我们要过的是有情有爱的家庭生活，我们还要过点有精神有思想的生活！我还应该努力做到让我讨你喜欢，我们的日子就有盼头！”

　　他想把他的话变成万颗砂金，洒在她微颤的心上。

　　“可你现在干的是手脚不动，专凭嘴战，彼此互骗，摇旗呐喊，骗钱，大家叫“好”的鬼把戏，也是乱了生活规矩的假东西。你叫我整天缩在这传销的角落里，我过不惯，我要有工作，我们要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忘记疲劳，忘却烦恼，那才叫幸福！哦，对了！叫爱情。”

　　他巴不得这些话能解开她心里的痛苦，委屈和固执，就像雨点儿落在干透了的土巴上，让它全部吃了进去。

　　“亲爱的，我的爱！请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他看不到她脸上的喜色。

　　她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说：“我好累，好累。”

　　他心中不安。怪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劝不醒？

　　她用梦欺骗着自己。她像吃了摇头丸，抽了大烟，兴奋的传销毒雾在她这里四处弥漫。很多人中了毒，她也染毒的不轻。

　　“醒醒吧，亲密的女人，通点灵性吧，哎，你这人啊！”

　　他把“啊”这个音拉得很长，有种打冷颤的感觉。

　　他们俩就这么地算着帐。他说她赔了，赔了钱也赔进去了时间。不但赔了，而且还赔进去很多，他一一列出；她也列举出她们的“科长”、“经理”的收入，“前途”是那么地光明，硬是那么地振奋人心。

　　他们俩就这么地“泡”着时间，“泡”着人，“泡”着爱。结果白“泡”了几天。

　　拉锯战倒不断地上演。

　　他想把她“泡”进正常的生活中来；她想把他“泡”进她们的传销行道中去。俩个人心里都非常难过。各人都憋着气，像病人似的，无精打采的低着头坐在凳子上。爱情中的甜言蜜语也被残酷的现实挤干了水份，干巴巴的发着白光。

　　那怕他嘴上说起了血泡，说起了水泡，说起了果子泡，也等于零，吐的“泡”也是白吐，一个人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就雷打不动。俗话是这么说的。

　　她要在这里发财，要做一些体面的事，给自己增光，要在前夫面前做个体体面面的女人。她把这行道的“优点”都找遍了，全摊出来，尽是些油光水滑的故事。

　　他想用一些话把她拴得结结实实的带回家去。

　　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坚决，不给他留一点缝子，不让他把她从牛角尖里扯出来。

　　他对她说：“传销中的四六开，六层的中间环接费，就等于二加二是四还是五你都弄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