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绛帐南张村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2015-08-20   阅读:

   村子是渭河边上的一棵草,在岁月里摇曳。人们叫它南张村,也叫南张堡,属于绛帐镇前进村,在齐家阜街南一公里处。村里张姓居多,另外还有几户姓罗。姓张的,姓罗的,大家张开生活的罗网,在渭河滩上捕捉了几百年的幸福和苦难。傍河而居,福兮祸兮。从前的河沿就在我家门口不到百米远的那个两米高低的台阶处。涛声和河水冲击岸边时发出的碰撞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窜进屋里来,比男人的鼾声还大。河岸一天天崩塌,凶猛的河水也越来近,河在追人。好在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河向南退去,远离村子一百多米。村里的人们又去追河。在原来的河床上,种上稻田。四四方方的水,四四方方的绿,四四方方的蛙声,四四方方的黄色的稻花香,一直扑进人们的笑容里。村子,不是离河水远了,而是离得更近了。



青蛙腿

旱塬上的人把这里叫做下河,把下河的男人叫做青娃腿。他们常年在水里泡着,大腿长得象青蛙的腿。站在地上站不稳,一不小心就跌倒爬不起来。但是一旦到了水里,他们就像青蛙一样,两腿一登,来去自如,瞬间无踪无影,有些靠不住。有女不嫁下河男人。母亲当初嫁到这里来的时候,外婆哭了三天。最揪心的是怕生下个小青蛙腿。我长到一岁的时候,站不正,猫着腰,走路跌跌撞撞向前扑,可把外婆吓坏了,说“毕了,毕了,到底养个青蛙腿”。等到快两岁,不跌跤了,走路好好的,一如常人,她才放心。而我感觉遗憾的正是,我不是青蛙腿,没有遗传父辈们会凫水的基因和绝技,不会游泳,从来都学不会!

父亲和四叔大学毕业,在外面工作,我没见识过他们的凫水技术。大伯、三叔和堂兄们常年在河南边滩上干活,经常凫水过河,个个都是一身好水性,不怕风吹浪打,过水不费力气。站在河水滔滔的岸边看,只有鸟儿能飞跃。一个要过河的男人,就是个小黑点。不一会儿,这个小黑点在水上漂着漂着,就过来了。这就是我的父兄和乡亲,他们是弄潮儿。他们究竟是怎样过河的呢?水不太深的时候,他们会脱下衣裤,绑到头顶上,凫水过去,衣服不会湿。然后等身上的水晾干了,再穿上衣服。水深的时候,也有办法,把长裤子脱下来,扎住腰和两个裤脚,放在水里蘸湿,然后往里面吹气,直到裤子像气球一样鼓起来。枕在头下,可以仰泳;放在身下,可以蛙泳。即便是风高浪大、水流湍急的时候,也不会阻碍他们过河。大伯家的屋檐下,挂着一个吹胀的猪皮筏子,还有许多绑着绳子的葫芦,那都是过水的工具。猪皮筏子是爷爷那一辈人用的,大伯这一代以后的人都用葫芦。葫芦轻巧,往腰里绑一对儿,无论多深水,轻松地就过去了。

会凫水的天性,代代相传。一到夏天,村里的孩子们就到河里游泳戏水,成为快乐的鱼儿。河水缓缓的流着,清澈见底。孩子们都是凫水的高手。狗刨式的,蛙泳,仰泳和自由泳,基本都会。而我一到水里就像个铁疙瘩,绝对沉底。后来上大学,夏天的体育课学游泳,老师手把手教我,我学得很吃力。虽然学了点蛙泳技巧,能游20多米,可是,后来不常游泳,又荒疏作废了。从此一生再无缘青蛙腿的美名。



捉鱼捉鳖

虽然在水一方,但村里的人养猪养羊,就是不养鱼,也不爱吃鱼。因为吃鱼太恐怖了。鱼肉里有很多刺,密密麻麻的,白晃晃的,样子就像缝衣服的针,不小心就会卡在喉咙眼,再不小心就会卡死人。因为馋嘴而要了命,那就太不值了。再说,鱼肉真的不好吃,妇女们最反对吃鱼了,因为煮了鱼肉的铁锅,半年之内都去不掉鱼腥味,无论做啥饭,都像是吃鱼。但是,鱼毕竟还是稀罕东西,平时没有的。河里涨水的时候会有鱼,男人们受不了诱惑,会纷纷跑到河边去捞鱼。

鱼不是渭河里生长生的,黏糊糊的稠泥水养不活它们的。鱼是从山上或者上游水库冲来的,所以要乘着发大水的时候赶紧抓。大人们会拿着长长的笊篱,站在岸边打捞水里被浑浊的浪打得昏头转向的鱼。大都是大嘴娃鱼,也就是鲶鱼,大大的嘴巴,长长的两根胡须,皮肤像青泥。偶尔也会有鲤鱼和鲢鱼。鱼有大有小,大的有一二斤。偶尔也有特别大的鱼。村里有弟兄二人,捞了一条近二十斤的大鱼,一前一后抬着,走过街道,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却被他们的母亲一顿臭骂。二人把鱼抬到绛帐车站去卖。那里车来车往的人很多,人很杂,有不怕死的敢吃鱼。最后卖了十元钱,高兴得很。有一次,我也抓到一条鲶鱼。那是水塌了之后,留下一个齐腰深的水坑,一条鱼在浑浊的水里游动,身子画出一条波浪轨迹。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捉住。这鱼大约一斤多重,母亲不让在锅里煮,嫌留下腥味洗不净。在后院里用几块砖头支起一个废弃不用的铁锅来煮,也没有什么佐料,就是一把盐,用麦秸火慢慢地烧着,前院后院都飘着腥味。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吃鱼肉。大水过去之后,会有好多一些小鱼儿,在水里游,大约一寸左右。父亲用小鱼儿做过一次美食,至今想起来还是感觉满嘴香。先用面糊把小鱼裹一下,然后在油锅里炸,炸成焦黄色,看起来就特别香,这是省城学来的办法。但是,在那个年代,油炸鱼有点奢侈,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鱼。

有鱼就有鳖。咬铁锨,是骂人的一句俗话。人们都说鳖的嘴巴很厉害,能把铁锨咬得咯咯响。有个人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到渭河岸捉鳖。捉住一只,让儿子看着,他又下河去捉。儿子穿着开裆裤在那里逗鳖玩,被咬掉了牛牛。村里有个人会捉鳖,打河沿一走,就知道哪里有鳖,下去准能捉住。村子里人不善于吃鱼,却善于吃鳖。一个长辈告诉我说,煮鳖的方法是这样的:像蒸馍一样,把活鳖放在蒸笼里,慢火蒸煮。笼的一边刻有一个小洞。在锅里热得不行的鳖就会把头从这个小洞里伸出来,然后,你就把用凉水调制好的调料水让它喝。等鳖不喝了,也蒸熟了。这样做的鳖很有味道。我一直惦记着这个绝妙的法子。每当想起来这个巧妙的烹饪方法,就想到香喷喷的鳖肉。

我从小的就谋划着想捉住一只鳖,像大人们一样,用绳子拴住它的一只脚,倒提着,慢悠悠地走过人们惊讶的眼睛。河水塌了之后,露出松软的平展展的泥沙淤平痕迹。会记录下鸟和鳖走过的脚印,有经验的人会顺着鳖的脚印找到它的藏身地,某一处的淤泥里。我经常赤脚在河滩上寻找,终未如愿。中午时分,鳖会出来晒盖,是捉鳖的最好时机。但是,人说晌午端,狼撒欢。我爷把我看管得严,从来没有敢在中午出去到河滩上。没有捉过鳖,成了我童年最大的遗憾,无法弥补。



柳木船

村里人在河南岸有庄稼,每天都要过河。枯水季节,就淌水过河,冬季撘便桥过河,秋季容易涨大水,船就有了用处。船是柳木做的,不怕风吹雨淋和水泡。这里没有艄公这个词,都叫开船的。在河上开船的人,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来自前进村所属的种家村、于家村、刘家村和油张村。我家三堂兄在河上开过几年船。

河上的太阳很毒辣。但是,开船的人天生从来都是赤裸上身,也不用戴草帽什么的。他们是铁打铜筑的,个个皮肤黝黑,泛起太阳的光。三个撑槁的,一个搬舵的,都身强力壮。开船是技术活,虽然他们都没有执照。搬舵的人除了掌舵,还要负责压锚和拔锚。开船的时候,压锚的人把铁锚拔起,一个纵身跳上船头,然后又用长锚顶下岸边,船头就离开了岸。他放下锚,然后抓住舵来掌握船的方向。而在船尾,三个撑槁的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往水里撑,给船以向上的力量。到了深水处,长槁探不到底,眼看着船向在河心里快速地向下游漂,这时要看掌舵的人。只有不慌不忙地调整船的角度,让船借着下行的力量往对岸移动,直到长槁能探到水,渡河的速度就加快了。到了靠岸的时候,掌舵的人要放下舵,一个纵身跳上岸,把锚压好。多少事故就出在压锚的人疏忽大意,丢了锚,没有拴住船,船在河里失去方向,被浪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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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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