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街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自生人口中呼出的热气化为白雾在空中盘旋,随即与冰冷的的空气融为一体。
缓缓踩在堆积了厚厚一层积雪的青石街道上,我仔细地听着地面发出特别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地狱深处恶鬼的咀嚼声。
我抬头看着苍茫的天空,忍不住眯起眼睛望着雪花落到地上、人的头发上、肩上、树上、房顶上···有的化成水滴慢慢落下,有的与别的雪积压在一起,变得厚实起来。
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我不忍错过每一个角落,细细的打量着,刻入脑海。
活着,真好啊!
我最终选择在一个充满脂粉气的门前驻足,我抬头打量着上面的牌匾。这次我要找的人,会在这里吗?
我无声地褪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抖落了一身厚厚的积雪,抬步进了这座名唤“红衣”的青楼。
入目满客,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客人都无言的打量着我。
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众人,我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无声坐了下来。
小二见状不太情愿的走了过来,等着我的吩咐。
我将银两放在桌上,低低说道:“一壶青梅。”
闻言小二面色一整,这才恭谨的屈身看着我。
就在此时琴声渐起,起调低哑,带着幽怨凄然,徐缓而低沉,仿佛在诉说不尽的离愁别怨,主调忽然猛烈而急奏,携雷霆万钧之势,奏出了壮阔豪迈的殊死搏杀的气氛。
饮一壶温好的热酒,任它灼烫了我的咽喉,从口腔自肺腑晕开的暖意如此剧烈,也再次证明了此刻我似乎还活着。
起调收结,琴音归于虚无,满座无不是叫好的掌声欢呼声,忽又鸦雀无声。
楼上,女子轻纱蒙面,莲步轻移,缓缓踱步而下。
“红衣煮青梅,杨花笑子规。明年春暖花开时,问君谁与归?归来纳寒意,劝君留一回。”摩挲着酒杯,我念起这首诗,声音清澈
“呵呵呵,真是好诗!”她盈盈笑道,弯成两弯月牙的一双剪眸秋水灵动的冲我走了过来,福了一礼“小女子青梅有礼了。”
我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青梅问道:“先生为何在此独自一人买醉?”
我把玩着酒杯,浅浅开口:“一个人喝酒确实无聊,不如小姐陪我喝一杯吧。”
换了楼上房间,上等的紫植香熏染的烟雾寥寥绕绕,映的周围恍若梦里人间。
“将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吧!”我手指轻抬,倒了杯青梅酒,放在她的面前。
她无声地执起酒杯,望着手中的酒盏。西域的水晶酒杯映着青梅酒青色的液体,晃动流转在她的掌间。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说过会娶我的人。他去从军了,于是我就每天在青梅树下等着,在镇口的路上等着···等了不知多少年·。”她抿了一口酒,眼神恍惚,似乎陷入久久的回忆中。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那时便娶我····”她声调忽的一扬,似乎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那他回来了吗?”我自顾自饮了一杯,面无表情问道。心下已然知道结果,却无情的点破。
酒杯猛地一撞,与梨木雕花桌发出了碰撞的响声,“他回来了,却没有来找我。他当了将军,娶了公主,前途一片,怎么会来找我?”她有些神色凄厉的尖叫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说什么此生不负,还不是辜负了我!”说着她狠狠地将杯子扔到墙上,任溅起的酒花湿了她名贵的织锦锁边流云裙。
“你等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又饮了一杯,我缓缓放下酒杯,直言道。
青梅不解的看着我,怔怔的目光似蒙了一层水雾,茫然问道:“死了?”
“你为什么不会哭了呢,青梅?”我站起身,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往后退了一步。真是可悲,沉浸在自我的幻想中,永远都是这么一副生不如死的状态。看似还活着的人,不过行尸走肉的躯壳而已!
“忘得这么彻底吗?”手中幻化出朱砂笔,我开口低低说道:“你将眼泪给了靥魔,他又如何回得来?”
“你是谁?”听到我说出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话,青梅忽然问道,神情有些怪异的扭曲。
“你不记得我了,我却还记得你。”我不以为然,手中的朱砂笔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你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去找回来吧!”
青梅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过了片刻,她忽然笑的干净纯粹,“我见过你,三百年前,那棵青梅树下,给我带来他消息的那个女人是你!”想到了什么一般,她忽然恳切的说道:“你那时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黑了,我该走了。”转身走到珠帘前面,忽而顿住,想了想,我还是说道:“红衣。”
“红衣,真好听!”她笑声一如当年澄澈动人。
“你恨他吗?那个带走你的人。”她突然对我说道。
原本执着朱砂笔的手指猛地一顿,我转头别有深意的的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想要看个究竟,我淡然道:“我不记得他了!”
青梅却神色平淡,面带笑容的看着我,此时的她才像是那个看破一切的人,“靥魔让我转告你,别再恨了!”
我闻言只是愣了一下,不再多说,径直走了出去。
“等一下,红衣!”她忽然叫住我,“我能求你件事情吗?”
走出红衣楼,雪已经停了,我披上斗篷,听着里面闹哄哄的混乱声音嚷嚷道:“青梅死了···青梅死了···”
我知道,今夜我又收回了一个灵魂,一个三百年前就不该存在的灵魂。
人类的执念真是可怕啊,即使没有靥魔作祟!
她说的恨他么?
不,我一点也不恨他!
只是忘了而已!忘了他的好而已···
伸出手指,在黑暗里紧紧握住,不在乎指节变得苍白。无声地垂下眼帘,我勾唇笑了,至少我现在还能感觉到痛苦呢!真好!
恨一个人,能有多久呢?两生的记忆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