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却不寒冷

黑夜掩盖一切，如期而至
风破窗而入，抖掉霜的味道
房屋空空，划响一根火柴，点燃疼痛
我迷恋这古老的方式，古老的思想，古老的
寂寞，以在没有寒冷的冬夜，保持本真

是啊，已是冬夜，却不寒冷
就像本该播种的季节，却迎来收获
总令人意外到不知所措

忘了从哪天起，大地不再四季
五月饱满的麦子，不再博得人们欢喜
没有下雨的天气，用雨伞隔离太阳

我也忘了从哪天起，迷恋沉默思考的方式
就像迷恋用火柴点烟，把黑夜
留给睡眠，只是冬夜已不再寒冷
秋天晒好的棉被，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父亲的老

即使我不想面对，即使他不愿承认
但是触目的白发，交错的皱纹，混浊的
眼睛，与轻易疲惫的身体
已经将他的老态完全展示出来
像河边光屁股的孩子，没有秘密

他真的老了，连咳嗽也跟着变老
不复当年的响亮有力
唠叨却很新鲜，关心的词语从他口中
频繁蹦出。我感到欣慰
故意不穿外套，等待他认真的责备
仿佛二十多年前，我从学堂回到家
忘带书包，他捏着树枝
满村庄追着我跑

就像成长总是缓慢，而成熟总在瞬间一样
这个说老了以后要带母亲去广场跳舞的男人
就在说话间，那些不经意的老
就拴在他沧桑的语气里，拴在
他旧旧的粗糙毛衣里，拴在
他怎么也染不黑的白发里
人一旦开始向岁月妥协
苍老，便会不期而至

路过往事

今年冬天没有下雪，只有风
感到寂寞，你路过一片村庄
便收获一生的安静

童年最爱的小河，常年泛着恶臭
气味弥漫往事，路过的人
把时尚当作口罩。最新的发型
遮住眼睛，遮住月是故乡明

路过往事时，我突然感到疲惫
心中涌满一言难尽的累
村子只剩下看家的老人，谁能知道
他们望尽天边，流下的老泪

去年病死，村子里的最后
一头老牛，路过村东口，现已修成道路
的乱坟冈。下面埋着喝农药
自杀的哑巴，用镰刀割腕
生不出儿子的女人。

这里埋葬着几千年来庄稼的灵魂
麦子，高粱，大豆，棉花
淳朴，善良，汗水与勤劳
麻雀不知去向，灰喜鹊路过春天
布谷鸟躲进蚂蚁惊慌的心跳中

我站在田埂上，握紧拳头，想抓住什么
风从指缝间溜走，吹向小镇
再穿过巷口，终于被挡在城市的
高楼之外

我的屋子

有一间屋子，住在我的心里
为我遮风，为我挡雨，为我储藏所有的心事
一些无关紧要的牵挂与愤怒，也纳入其中
我在屋子里吃饭，睡觉，写诗 ，我的马儿
常常载着没有重量的梦想，在屋中
驰骋 ，一日千里，或者万里

青春逐渐荒芜，屋子依然如故
总是抚慰我夜深人静时，涌出的伤痛
那伤痛是一个梦，梦中雨水狂野
淋湿我的村庄，淹没炊烟

大地早就醒来，红脸公鸡开始，
打鸣，声音嘶哑，如潮湿的鞭炮
幸福三心二意地
奔跑。我仍在屋子里沉睡
没有闹钟，没有通信，没有彷徨
我打算睡到来年的清明节，黎明时分
去给溺死的村庄上坟
把悲伤和寂寞，烧成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