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书城的时候，他看见马路对面一对年轻的情侣在等红绿灯。女孩的头发是漆黑中带几缕雪一样的白，一双眼睛美丽动人，嘴唇的形状让他想到另一个女子头上的樱花瓣。女孩的手里捧着几本刚从书城买的书，上面的封条还没有拆掉。
　　他随意的瞥了一眼，是杜拉斯的《情人》和萨冈的《孤独的池塘》。
　　这是一个年轻的灵魂，对特殊的灵魂带有奇异的膜拜，不喜欢虚浮的快餐文化，她盯着红绿灯的时候宁静的就像雕塑一样，或许在思考自己该用怎样的叛逆来颠覆这个世界原有的游戏规则。
　　女孩身边的男人显然比她大不少。男人长相奇特，说不上丑，却又与英俊搭不上边。也不能用平庸来形容。这种长相全凭个人喜好来欣赏。或许那个女孩是欣赏的。他无聊的想。
　　雪开始纷纷扬扬的洒落，比开始的时候猛烈，柳絮般的在摩天大楼间起舞。女孩宁静的神态也开始变化，她缓缓的绽开一抹恬淡的笑容，少女的美，像莲花一样。她对身边的男人淡淡说了句话，男人的表情有些失望，然后他把手中的伞递给女孩，独自走开了。
　　其时，绿灯亮了。他走过去，很快就会与女孩擦肩而过。
　　先生，请你喝杯咖啡好吗？女孩竟然叫住他。
　　他有些惊讶，随后他就带着她去了costacoffee。
　　其余的店人满为患，只有这一家，刚好有情侣离开。他觉得自己的年龄和刚才她身边的男人差不多，就好像是一个替补。但是她在想什么？年轻女孩的胡思乱想，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从来都不知道。
　　比如那个画画的女孩，嘴里一直有姜汁的味道。辛辣刺激的味道会顺着液体流入胃里，温暖身体的血液，借此洗净自己的感官。她的眼睛里有魔鬼，他在她房间里看天花板的时候就明白。
　　比如凯，有对男人强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她的柔顺，只是为了安抚他桀骜不驯的灵魂。她答应他，不爱他。
　　女孩竟然要了espresso，和他一样。这种特浓咖啡，苦的会让一般人敬而远之。
　　我喜欢苦穿透喉咙的那一瞬间，它提醒我不要自杀，有这就够了。女孩淡淡的说，似乎能看见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她为什么点这么苦的咖啡。
　　你会想自杀？他说。他还要了一份蛋糕，是为她点的。
　　女孩看着他漆黑冷漠的眼睛，笑了。相对于死，我更怕疼痛。
　　很孩子气的回答，适合这个年龄的女孩，少了故作成熟的味道。然后她又说，你看书吗？
　　他想起她手里的两本书，点头。我在失眠的时候，会把年轻时候看过的书重新看一遍。他说。深夜里孤独的时候，仿佛以前的那种心情都回来了。
　　女孩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眼神里透着几丝认可。我认识的人，他们都不看书，或者说，没时间，或者说，看不进。
　　所以你身边缺少能让你有交流欲望的人。他说完喝了口咖啡，眼睛直直盯着着她，眼底的冷漠消失了。
　　他也缺少交流的机会。和公司里的人，谈论的都是工作，或者下班之后的聚会。和女人，她们都会谈她们的朋友、衣服，或者时尚。那个画画的女孩，她喜欢谈论她以前的男友和她的画。至于凯，倒是很喜欢打听他的事情。
　　女孩似笑非笑。或许吧，所以才会这样冒昧的邀请一个陌生人喝咖啡。她的手捧着杯子，指甲是素净的，没有头发那样张扬。
　　他想亲吻她粉嫩的手指，放在手中感受那种柔软的温度。
　　两个人在地铁站告别，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如果下次再见到你，我想吻你。临走前，她很大胆的在他耳边这样说。然后挤进了地铁，回转过身时，对他似笑非笑。
　　在污浊的人群中，她那几缕银色的头发，像是冰雪一样。
　　6
　　他晚上回到家，把书柜里的《情人》和《孤独的池塘》重新拿来翻看。
　　他的藏书是个谜团，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建筑师究竟有多少书。从童年到少年时期，他的家庭，让他无法像一般孩子一样过喧闹幼稚的生活。他有数不尽的零花钱，都用在了城市各大报亭、书店。但是他有洁癖，从不借书给任何人。只要是买来后的书，被任何人用手指碰过，他都会去买一本新的，把旧的送人或是丢弃。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凯打来电话。
　　今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她喝醉了，声音脆弱的像在哭泣。
　　他恍然想起，下班的时候她提醒过他，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在家里举办party。
　　我没有答应过要去。他讨厌人多的地方，各种肮脏。
　　可这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她声音陡然抬高，有些失态。我多希望你能来。我问每一个人是否看见过你，可是你根本没来。她真的哭了。
　　他厌烦这样的对话，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凯还在那边哭泣，他还是能听见话筒里传来的丝丝颤抖。于是披上外套，打算离开该死的牢笼。
　　这个女人，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怀好意。他想，等她把他过去的秘密都揭开，她就会放开他。但是她知道了他不少的秘密后，却仍不满足，她要介入他现在以及将来的生活。
　　这是他的底线。他不会再容忍。
　　他没有开车，步行去了地铁站。
　　他忘了此时已是午夜，地铁站不会开门。
　　漫无目的中他竟然踱步到了外滩。
　　不远处的黄浦江，游轮上是争先恐后的人头和相机，各种口音混杂。再远一些，东方明珠塔拔地耸立的模样像一柄刀刺入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灯火辉煌的建筑群仿佛变成了一头头披了盔甲的野兽跃然眼前。
　　而他是其中最渺小的一只困兽。
　　他加快脚步离开了那里，徒留一席冷汗。
　　一双年轻的手递过来一包烟，他抬起头，看见了女孩惊喜的笑脸。这么晚，想不到你会来这里。她身上残留有酒精和烟的味道，汗水混着香水的味道。
　　她刚刚看完LIVEHOUSE的演出回家，看见他仓促的脚步停驻在自己的楼前。
　　他接过女孩手中的烟，她替他点火，极温馨的姿势。
　　你以前不抽烟。他在烟雾中看她，似乎发觉她的变化。她之前笔直的发已经变成了妖娆的卷，睫毛刷的厚重浓密，浅灰的瞳片让眼神显得极不真实。
　　她笑了，笑容极端妩媚，像个风月场的女人。
　　一成不变的只有死人。她说着拉起他的一只手走进玄关。既然来了，进去坐坐吧。
　　
　　他进屋子后，她抱住他。冰冷的房间，她没有开空调，欲望在瞬间点燃，暖了一室空气。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想要她，可是看见她眼底的渴望，他没有拒绝。这是他仅能够给他的。他何尝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嘲讽的弯起嘴角。
　　我看见好几次你和那个女人。她说。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抚摸他深邃的眉宇，他此刻闭着眼睛，神态没有睁着眼睛的时候冷漠。
　　你说的是凯。他没有睡着，声音低沉疲惫，带着不经意的慵懒。
　　她是你女朋友？她咬住他的脖子，冰凉的手指抚摸他的耳根。
　　他睁开眼睛，目光与天花板上那个女孩呆滞的眼神相交。这与你无关，我说过，我给你想要的，除了爱。他推开她的手，翻过身去睡了。
　　他可以说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没有女朋友。可是他懒得解释，因为没有必要。他讨厌女孩像个女人一样庸俗的嫉妒。可是他不知道，嫉妒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毒药。
　　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头和发丝，比想象中的温度还要冷。
　　清晨五点，他就离开了她家。
　　用了一个晚上的辗转难眠，她知道了他与她，永远只有在肢体纠缠时最近。
　　7
　　自从生日后，凯有一段时间没来上班。他以为她辞职了，但是她的办公桌上每天还是会有人换上她喜欢的白玫瑰。
　　这是一个被宠坏的女人。他想。所以，才会任性的逾越他们划定好的界线。
　　他最近都坐地铁上班，在地铁站出口的红绿灯旁总会特别留神。他想和那个喜欢看书的银发女孩说说话。他只是想要有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