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目鱼
天还没有亮，他已经在轻轻地穿衣了。
“你干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
“起床了。”他说。
真的吗，又是六点半了，这个时候楼下的工地还没有开工，远处高速公路收费站还被包裹在一片浓雾里。
洗头，洗脸，吃饭，刷牙，匆匆出门，是七点半。他的每一个时刻都那么规律。出门前他会俯身吻我，吹得蓬松的头发香香的，嘟起的嘴唇湿湿的。
“别忘了带上饭盒，手机，充电器。对了，还有眼镜。”我说。
“知道啦，都带着呢。你再睡一会儿，馒头和鸡蛋都在锅里，要是冷了，你得热热再吃。牛奶放在洗碗池的架子上。中午如果出太阳，你上楼顶去晒晒。”他嘱咐我，关上门。我尖着耳朵听他的脚步拐过一堵墙，站在电梯口，不一会儿没了声音，一定是电梯下来了，他上了电梯。
我再也睡不着，捧着肚子，一边感觉胎动，一边望向窗帘后面露出的半扇窗户，天晴时，阳光会从那里射进来，不锈钢栏杆一贯维护着秩序：金色的影子，灰色的影子，方形的影子，长条形的影子，都斜挂在墙上。窗框外的天空，总有一群鸟，一闪而过。这种时候最适宜遐想。
半夜里醒来，听见他的鼾声。他仰躺着，我打醒他，“你侧着睡呀，侧着睡吧。”他应了一声，侧身而睡，可是依然打鼾，我在想，这是老了吧？老了才打鼾。于是我忧伤起来，他竟然在老去，就在我每天的注视当中。
中午吃过饭，坐在阳台上看楼下的工地，那里热闹非凡，工人们电焊的电焊，搭架子的搭架子，抹水泥的抹水泥，还有的甩着手走来走去，低着头东看西看，都那么一本正经。太阳照在地上，烈烈的，一点不像十二月的冬日。眼见缕缕金光由木地板退至窗外，是啊，太阳都在一天天地耗去能量，我又怎么能阻止他的老去呢，我还在想着半夜里的这个问题，拿起镜子照照自己，这张苍白的脸上，已经长出不少斑。
我准备按照他的吩咐，去楼顶晒一会儿，补补钙。可是我昏昏欲睡。晒太阳和睡大觉，成了我的艰难选择。然而时间一晃而过，我还来不及跟下午三点的太阳说你好或再见，它就淡了，轻了，远了。我是个浪费的人。
嗯，我是个浪费的人。
我吃剩的鱼，他吮光脊鳍上残留的肉。我吃不完的米饭，他倒进他的碗里。我喝不完的牛奶，他却硬要我喝完。
“还没有人这样吃我剩下的东西。”我说。
“夫妻之间，这有什么关系。”他说。
“我爱你。”我这样说，总觉得有些矫情。
我又是个有洁癖的人。要求他每天要洗澡，换内衣，自己却在住院的时候，插尿管，呕吐，不刷牙，不洗脸，衣衫不整，头发油腻。我怕他的脚臭，他不怕我干裂蜕皮的脚后跟。我不想握他出汗的手，他却能从容地吃下我没洗手就剥开的桔瓣。
“你吃过蒜吗，好大的气味。”我推开他的拥抱。他笑笑，喝水漱口。
“我今天口气不清新。”我说。“没关系，我鼻子不通。”他说。
我渐渐意识到，我们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个体。我自私，他宽容。
下午五点，我煮上米饭，准备好食材。六点，尖着耳朵听，他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楼道里踏响感应灯光，接着摁响门铃。
食材在他的锅铲下变得有盐有味。我在旁边剥切葱姜蒜。我们一同忙碌着。
直到他喝完一壶茶，我吃完两个橙子，“睡觉的时候关掉手机，放远点，那玩意儿有辐射。”他说。“那就放你那边。”我把手机递过去。他接过手机放在他的床头，静静地睡了。
“明天吃什么？”我推推他。
“冰箱里还有一条鱼，再不吃就坏了。”他说。
【尔雅】曰：“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我还当真没吃过这种鱼。我竟然在梦里对他说，“我想吃比目鱼，因为我爱你。”醒来时双眼发涩，觉得这是报应。
摸摸自己日渐增大的肚皮，小家伙已经能够在其中伸展手脚翻滚踢打了。再摸摸身边的他——记得头发是刚剪过的，怎么又长了一寸。
“你干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
“起床了。”他说。
真的吗，又是六点半了，这个时候楼下的工地还没有开工，远处高速公路收费站还被包裹在一片浓雾里。
洗头，洗脸，吃饭，刷牙，匆匆出门，是七点半。他的每一个时刻都那么规律。出门前他会俯身吻我，吹得蓬松的头发香香的，嘟起的嘴唇湿湿的。
“别忘了带上饭盒，手机，充电器。对了，还有眼镜。”我说。
“知道啦，都带着呢。你再睡一会儿，馒头和鸡蛋都在锅里，要是冷了，你得热热再吃。牛奶放在洗碗池的架子上。中午如果出太阳，你上楼顶去晒晒。”他嘱咐我，关上门。我尖着耳朵听他的脚步拐过一堵墙，站在电梯口，不一会儿没了声音，一定是电梯下来了，他上了电梯。
我再也睡不着，捧着肚子，一边感觉胎动，一边望向窗帘后面露出的半扇窗户，天晴时，阳光会从那里射进来，不锈钢栏杆一贯维护着秩序：金色的影子，灰色的影子，方形的影子，长条形的影子，都斜挂在墙上。窗框外的天空，总有一群鸟，一闪而过。这种时候最适宜遐想。
半夜里醒来，听见他的鼾声。他仰躺着，我打醒他，“你侧着睡呀，侧着睡吧。”他应了一声，侧身而睡，可是依然打鼾，我在想，这是老了吧？老了才打鼾。于是我忧伤起来，他竟然在老去，就在我每天的注视当中。
中午吃过饭，坐在阳台上看楼下的工地，那里热闹非凡，工人们电焊的电焊，搭架子的搭架子，抹水泥的抹水泥，还有的甩着手走来走去，低着头东看西看，都那么一本正经。太阳照在地上，烈烈的，一点不像十二月的冬日。眼见缕缕金光由木地板退至窗外，是啊，太阳都在一天天地耗去能量，我又怎么能阻止他的老去呢，我还在想着半夜里的这个问题，拿起镜子照照自己，这张苍白的脸上，已经长出不少斑。
我准备按照他的吩咐，去楼顶晒一会儿，补补钙。可是我昏昏欲睡。晒太阳和睡大觉，成了我的艰难选择。然而时间一晃而过，我还来不及跟下午三点的太阳说你好或再见，它就淡了，轻了，远了。我是个浪费的人。
嗯，我是个浪费的人。
我吃剩的鱼，他吮光脊鳍上残留的肉。我吃不完的米饭，他倒进他的碗里。我喝不完的牛奶，他却硬要我喝完。
“还没有人这样吃我剩下的东西。”我说。
“夫妻之间，这有什么关系。”他说。
“我爱你。”我这样说，总觉得有些矫情。
我又是个有洁癖的人。要求他每天要洗澡，换内衣，自己却在住院的时候，插尿管，呕吐，不刷牙，不洗脸，衣衫不整，头发油腻。我怕他的脚臭，他不怕我干裂蜕皮的脚后跟。我不想握他出汗的手，他却能从容地吃下我没洗手就剥开的桔瓣。
“你吃过蒜吗，好大的气味。”我推开他的拥抱。他笑笑，喝水漱口。
“我今天口气不清新。”我说。“没关系，我鼻子不通。”他说。
我渐渐意识到，我们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个体。我自私，他宽容。
下午五点，我煮上米饭，准备好食材。六点，尖着耳朵听，他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楼道里踏响感应灯光，接着摁响门铃。
食材在他的锅铲下变得有盐有味。我在旁边剥切葱姜蒜。我们一同忙碌着。
直到他喝完一壶茶，我吃完两个橙子，“睡觉的时候关掉手机，放远点，那玩意儿有辐射。”他说。“那就放你那边。”我把手机递过去。他接过手机放在他的床头，静静地睡了。
“明天吃什么？”我推推他。
“冰箱里还有一条鱼，再不吃就坏了。”他说。
【尔雅】曰：“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我还当真没吃过这种鱼。我竟然在梦里对他说，“我想吃比目鱼，因为我爱你。”醒来时双眼发涩，觉得这是报应。
摸摸自己日渐增大的肚皮，小家伙已经能够在其中伸展手脚翻滚踢打了。再摸摸身边的他——记得头发是刚剪过的，怎么又长了一寸。
审核编辑：淡墨水云 推荐：淡墨水云
送花(0)
收藏(0)
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