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亲人,五年前,我们在同一天走进了出版社的大楼,只不过他在新闻组,我在编辑组。我和吕文开始正式交往是在两年前,那一晚,出版社举办周年庆祝活动,主编和社长端着满满一杯白酒非要我一口喝完,在领导的威严和逼迫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把一杯白酒全部喝光。十分钟以后,在一片喧嚣声中,我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昏倒在桌子下面。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纯白色的世界里,右手手背上扎着蓝色的针头,像酒精一样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滴进了我的血管里。
“你醒了?你傻不傻呀,明明不能喝酒还不懂得拒绝!”在半张半合的眼睛里,我看到吕文一脸焦急地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
“我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酒精过敏导致昏厥。”吕文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酒精过敏吗?”我看着吕文额头上渐渐渗出来的汗珠,不可思议地问。
“你难道不知道你酒精过敏吗?”吕文更加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喝过白酒。”
吕文突然站起来靠在病床边,紧紧地抱住我说:“让我来照顾你吧,好不好?”
我把头轻轻地偎依在吕文的肩膀上,那是我第一次把自己依托给一个男人,他的肩膀温暖而又坚实,在这座陌生而又冰冷的城市里,这个肩膀像一把伞,为我遮挡起狂风暴雨。
“咚咚咚——”又一阵敲门声将我从回忆中带进了现实里,我朝着那扇铁门看了一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看到门前的地板上落了一层暗红色的铁锈皮。
我刚刚打开门,小美便像一阵风一样从门外窜了进来,她一边取下挂满流苏的挎包,一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朝床边走了过去。
我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院子里渐渐暗淡的光线,有些失落地关上了门,顿时,整个房间又恢复到一片昏暗里。
“哎呀,你能不能把灯开一下,你不觉得黑吗?”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继续坐到床边去吃剩下的半桶方便面。小美一把从我手里夺过方便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愤恨地说:“你怎么又吃方便面?以前没有他你不也活的好好的吗?至于为了他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究竟是小美的哪句话刺痛了我,她刚刚说完,我的眼泪便“唰”地一下流了下来,瞬间像了断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
“是吕文叫你过来的吗?”我看着小美因为画了眼线而变得明亮的眼睛,有些哽咽地问。
小美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听到了我心底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他说他正在做一个采访,没有时间过来,让我先来陪陪你。”
“没事,我们已经绝交了。”我固执地说。
听了我的话,小美顿时又从一只温顺的小羊变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气愤地说:“你们多大了还绝交?幼稚不幼稚?”
小美的话触动了我脆弱的神经,我走到门口把灯重新关上,然后在一片漆黑里坐在地板上小声抽噎了起来。
太阳应该已经落山了,在我按下开关的一瞬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顿时变得一片灰暗,我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窗户,印满雏菊窗帘上闪烁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光亮,应该是从院子对面的房间里照过来的。
“你神经病啊!关灯干什么?”小美一边不耐烦地走到门口开灯,一边气势汹汹地对我吼道。
“小美,我被狗咬了。”我终于忍不住对着小美诉起苦来。
“哪只狗把你咬了?”小美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不认识。”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只小狗的模样,只记得它乳白色的皮毛上沾满了黑色的油腻,像是刚刚从下水道钻出来的一样。它的动作迅速而凶猛,眼睛里闪速着愤怒和仇恨的光芒,或者是被哪个行人激怒了,或者是它本来就是一只疯狗。
“现在疯狗怎么这么多?”小美重新坐在床铺上,摇着头感慨着。
“我不知道。它在我腿上咬了一口转身就跑掉了。”
“什么?”小美又一次电击般地跳了起来,诧异地看着我说:“你真的被狗咬了?”
“嗯。”我一边轻声地应着,一边撩开裙摆给小美看腿上的伤口。
我的左腿上赫然呈现着两个绿豆般大小的伤口,伤口的周围已经扩散出很大一块淤青,就像一片凝重的乌云,缓缓地从我的伤口上飘过。
“你怎么搞的?见了狗都不懂得躲一下吗?都被咬成这样了。”小美检查完我的伤口后生气地斥责道,接着,又用温柔的声音说:“什么时候咬的?你打狂犬疫苗了没有?”
“没事,不用打。”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不打怎么行,你不怕得狂犬病啊?”
我突然又想起了吕文,一个被我视为精神支柱的男人,自从两年前我的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每一天都在为他活着,我笑是因为他让我觉得幸福,我哭是因为他让我感到难过。但是,不管是幸福还是难过,只要一想到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个人是我的依靠,我就觉得特别温暖。
可是,最近两个月,吕文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再每天早晨上班时给我到附近的包子店买早餐,也不再嘱咐我晚上睡觉前一定要关好门窗,我在他的眼睛里再看不到一丝柔情,从他的声音里再听不到一点关心。
有一次,和吕文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看着他心不在焉吃饭的样子,便忍不住说:“吕文,你知道吗?你快要把我弄丢了。”
吕文刚把一口啤酒喝到嘴里,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微微一笑,说:“哪能丢!”
可是,我分明在吕文的眼睛里看到了尴尬和冷漠,我想吕文一定不再爱我了,也许,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厌倦了我的敏感和神经质。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我有些气馁地对小美说:“如果真的得了狂犬病就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不会真得了抑郁症了吧?”小美再一次从床上跳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把医生出具的抑郁症测试结果递到小美手里,故作轻松地说:“不仅得了,而且很严重。今天我已经把工作辞了,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你辞工作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美随手把抱在怀里的抱枕扔出来,打在了我的脸上,继续说:“看来,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吕文,就没有别人了。”
“对不起!”我有些伤感地说。
“没有吕文你就活不下去了吗?”小美真的生气了,冲着我吼了起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地哭腔。
“小美,没有吕文,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说着委屈地抱着头痛哭起来。
小美没有过来安慰我,她把我的抑郁症测试结果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垃圾桶里,穿上细细的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到我跟前,说:“起来,陪你去打疫苗。”
我像一只乖巧的小猫紧紧地跟在小美身后,去医院打针。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突然看到了吕文,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走进了急症室。
“这就是他的新闻采访吗?”在看到吕文的一瞬间,我的心像跌进了寒冷的北极,瞬间冻结成一块冰,冒着森森寒气。
小美有些尴尬地顺着我的眼神看了一眼,说:“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先陪你去打针吧。”
“不打了!”我恶狠狠地转过身,沿着长长的走廊,朝医院外面走出。
“你别这样,你听我给你解释。”小美急忙跑到我身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抢走吕文的那个人,是我。”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像被关进了冰冷的太平间一样,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和死板。走廊上空悬挂着一把积满了灰尘的吊扇,吊扇正在机械地转动着,每转一圈,便发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那一瞬间,我很感激那个破旧的吊扇,很感激从转轴里传出来的噪音,正是那一阵又一阵的“刺啦”声,像电锯一样划破了我和小美之间冻结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