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个夜晚的疼痛来想念故乡

这个夜晚的灯影里
我在离故乡不远的小城
用心尖尖想念故乡
小小的富家坝
占据了我大半个乡愁

今夜的风在喊着
疼痛 咧着牙齿
依旧无法忍受
我的乳名遗失在
某一处泥泞里
始终长不出根茎来
那么多熟悉了又陌生的事物
卑微得只剩下
一阵阵细碎得风

这个夜晚太轻了
抬不起我广阔无垠的梦
它把我丢在床上
只留下看不见的躯壳

*拆除

从内心拆除疼痛
我把自己爱上的生活
放在一日三餐之外
看书 上网 爬山 饮酒
这些无关风月的动作
又在诗行中若隐若现
日子丰满
又喊着我拆除
若即若离的忧伤

*那一年的小麦

蚱蜢抬高了农谚
在五月的乡村扑腾
麦芒细小的心事
被父亲读出笑声来
它们颗粒归仓的样子
也收藏了一季的阳光

金黄的麦穗在喊着
谁的乳名
泥土气息的声音里
充盈着父亲健康的汗味
我光着脚丫在麦田里奔跑
身体里留下一道道
岁月馈赠的伤痕

*小小花生

我咀嚼着黄昏昏黄的光影
小小花生蜷缩
皱纹里藏着故乡的土色
剥开的身子
还是去年的模样
它巧妙的隐藏
打开我思乡的纹路
一口底朝天的杯子里
夜色缓缓弥漫
试图掩饰我想家的欲望

*这个日子张大了嘴

他们在喊
用吃奶的力气
对着远方的故乡喊母亲
那些山睡着了
一动不动 大面积地绿着

这个日子的心口
总是跳得厉害
多年不见的母亲
会不会被喊回来
把我搂在怀里
用老家土得掉渣的单方
熬出的药水
治愈我多年前
患下的母爱缺失症

*他坐在田埂上

坐在田埂上
他脱下脚上的解放鞋
鞋里钻进去的泥土
不愿出来
用手抠 有裹着的汗臭
他咧着嘴抠
这些硌痛脚心脚趾的泥
太阳拍着他歪着的脑门
风轻轻送来一阵
又一阵泥腥味
他感到此时的幸福
来得并不容易

*草籽

它乘着风离开母体
悄无声息
再次寄生泥土
泥土温暖 给暖和的梦

梦里莺飞草长
它小小的身体长出翅膀
还原成一棵草的模样

*小镇

尘土飞扬
灰头土脸的房屋矮小
它们装着羞怯
装着偷看山外来人的眼神

一群人摇摇晃晃
穿过窄窄的街道
头发上的尘土不解风情
在暗自发笑
车辆避之不及
咬着牙哼鸣
传递山里山外的口信

那天我回到小镇
发现自己走南闯北的骨子里
依旧流淌着
当年的单纯

*茧

新近长出的茧
是这把锄头送的
我举得高了些
放下去又轻了些
它搓得我的手心生痛
又不好说出来
几十年没举过锄头
姿势僵硬得让人发笑

那天给父母的坟添土
我格外卖力
手心长出的茧
让疼痛离心更近了

*倾诉

站在我面前的老邻居
早上才从老家出来
他土里土气的洋子
亲切 勾起我的回忆

他解放鞋上的泥
黄着脸 用狗尾草的种子
摇晃我那时扯草的光阴
草青草黄
只是一瞬间的事
故乡的田间地头
早已不见我的足迹

*蓑衣

披着蓑衣扯草的下午
雨打斗笠
降温的空气里
我直接能感受
蓑衣带给我的温暖

故乡的地坎边
长满棕树
那是做蓑衣的原料
它朴实憨厚的模样
包裹着一个旧时的村庄

*山村之美

那条小路弯弯曲曲
道路两旁 花花草草
一直铺向村庄的尽头

那年我赶着羊群
纵横乡野
在蜂飞蝶舞之间
看清了山村之美

*一群羊穿过我的童年

草枯黄 扯着小小少年
那个雨后的下午 疼痛
风歪着嘴
有意无意摇摆
那只领头羊的胡子

一群羊走在它身后
埋头啃草
偶尔抬起头来望着远山
目光里装满慈爱

那些年我常常赶着羊群
把我不懂事的童年
牧放在故乡的
青山绿水间

*瓦片

我喜欢它两头均匀向上
翘起的弧线
也不拒绝它向下弯曲而拱起的背脊
一片片由泥土烧制而成的瓦片
在乡间
它们撑起一个个不被雨淋的家
土里土气的模样
收集雨水
逆来顺受
也能包容阳光奚落

总在炊烟升起的时候
把身子伏得更低
偷偷揣摩
每一户寻常人家的
酸甜苦辣

*麻雀

它们一小点一小点
飞过门前的竹林
最终停在嗮谷场上
警惕的小眼睛
还在瞄
把午后的阳光
悄悄藏在腋下
随时准备逃离

我躲在门后看
不忍心打扰它们
一阵风吹来
它们集体扇动翅膀
“哗”地一下逃走
只在嗮谷场留下
一小团一小团沉默的黑

*乡间正午

阳光懒洋洋的
那些青青禾苗懒洋洋的
躺在瓦屋前的狗
目光散淡
也是懒洋洋的
刚刚栽下的红苕秧
青黄不接
它们不敢懒洋洋
在等着天空发黑

*乡音未改

生活在离故乡不远的小县城
我常常捂着嘴说话
唇齿之间
一小点音质
就会出卖故乡的泥土气息

这些年来
我一直坚持用祖传下来的方言
和日子交流
依旧找不到回家的路

*故乡

这个词太脆弱
一遍一遍哭着
喊醒梦
不怕人笑话
它有时在窄窄的田埂上
扑腾 不怕摔倒
黑泥里的脚趾
把梦抠痛
一个激灵爬起来
窗外的路灯点着火把
却不愿带我回家

*村

落叶与风声共影
上下翻飞的距离
与回巢的牛铃铛
隔着那条长长的田埂
田野里的泥腥气
叫得多欢的蛙鸣
也无法淹没

天空压得很低的黄昏
一个人叼着旱烟
满意地看着长势正旺的禾苗
从田埂的这头走到那头
他听见老母亲颤抖的声音
在喊他回家

*旧衣

站在穿衣镜前
我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矮小 微微胖
是逗人喜爱的可爱样子

那件衣服瘦下去了
蜷缩墙角
被尘埃排挤
有很多话想说
却发不出声音

那件衣服渐渐长大
穿过风穿过雨
在无数次跌倒的地方
寻找自己
幼时的哭声

*气息

我几乎忘记了故土的颜色
以及它的气味
无数次奔波劳顿
我迫切地想回去

烈日下的猪圈
飘出青草腐烂的气息
它亲切 抬出乡村的容颜
风中的牛粪
是那头粗心的牛
不小心留下的
在窄窄的土路上
无辜地散发山野的馨香

我喘着粗气
被脚下的石子
硌痛了内心
暂时忘记了自己
被故乡抛弃的悲伤

*老屋

昨晚在梦里
我又回到了老屋
瓦片撕裂屋顶
破败的院落里
那株草还绿着
替我守候
那些年的脚印

有叹息穿过风声
在被虫噬咬的木柱后
缓缓爬起
一段温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