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抽烟已几十年了,作为女性,烟龄之长,在我们村里是绝无仅有的。
母亲抽烟很特别,不习惯抽那种二十支一盒的纸烟,说是没劲道,跟不抽没啥两样。一辈子,母亲只抽那两三块钱一斤的旱烟。其实,母亲是怕浪费了钱,糟蹋了钱啊!
母亲先前是有烟锅的:烟锅头和柄都是铜的,很结实,柄被母亲的手磨得很光亮。一有空,母亲就装上烟丝——那种从小贩子手里卖的揉碎了的烟叶烟杆,躺在炕上不紧不慢地“吧嗒”着。对这种情况,我爹平常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在和母亲吵架时,烟锅便成了父亲发泄的对象。正抽着,母亲手里的烟锅便被父亲猛然夺过来,狠命地掷在地下,或用脚使劲地踏。在父亲看来,他都气成这个样子了,而母亲还悠闲地抽,简直是挑衅他,故意和他作对!而这时候,母亲也像发了疯似的,头用力地像父亲撞去,边哭边喊:“你不让我活,就杀了我吧!”这时,我常一边哭,一边急忙去找邻居把我爹妈分开。之后,就是父母亲几天的冷战。母亲闷得慌,想抽烟,可烟锅已被父亲扔了。没办法,就悄悄地让我给她到处找。烟锅是找到了,可已严重变形了,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让它变直的办法。有时遇到烟杆不通气了,我就拿细细的铁丝捅,直到把黑黑的稠状的烟油完全倒出来为止。若这样还不行,就用嘴吸,有时不小心烟油被吸到嘴里,辣辣的,想呕吐,却早已进了胃里。后来不知怎的,那烟锅却不见了,是被父亲扔了还是被母亲丢了?许多年了,我就是想不起来。其实,生活中的一些迟早会离我们而去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记不记得。
村里的一位老大夫的儿媳妇,虽搬到城里已多年了,但母亲仍忘不了她的好。老大夫病看得好,在城东乡很有名。老大夫也吸烟,但多是病人感谢他而送的,就是那种“工”字牌的老式卷烟,现在已很少见了。老大夫抽烟很随意,多的时候一根烟还没抽上半截就扔了。他的儿媳妇心很细,就把这些丢弃了的烟收集起来,等攒的多了,就送给我妈,有时也会附带送一两盒好烟的。就这点,母亲就记住了她的好,而且是一辈子。
有时晚上突然没旱烟沫了,母亲就急得团团转,就感觉这一晚不知怎么过。没法,为了母亲,我就腆着脸皮到平时常抽烟的人家去要。这东西不值钱,说借,会被人笑话的,只能说要。有时跑了好几家,竟没要到一点点,我想回去,怕又让母亲失望,便又硬着头皮去下一家。母亲节俭了一辈子,她从未向人低声下气地借粮或什么的,但在这点上,她却争不了气。
父亲生前虽和母亲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争吵,但他对母亲的好却是感人的。有一次,父亲到别人家串门。那家来了亲戚,出于礼貌,给父亲敬了一枝老卷烟,父亲抽了几口舍不得再抽就摁灭装在口袋里了。回到家,父亲就马上给了母亲。不知怎的,这事被人传开了,一段时间竟成了村里的佳话。父亲在农闲或心情好时,常一边和妈说闲话,一边给妈细细地卷烟,卷好后,就整齐地放在烟盒里。父亲卷的烟很好看,和买的纸烟不相上下,卷得很紧,不容易开。卷一晚上,就够母亲几天抽了。父亲去世后,母亲就让我学着给她卷,可我总是卷不好。卷了几次,就没耐心了。母亲没办法,就自己卷,母亲卷得很笨拙,稍不小心,就开了,烟沫常散在炕上。母亲不得不用唾沫多次粘,很可笑。每当这时,我就想起了父亲,我想母亲也是吧。
冬天夜长,母亲常睡着睡着就醒了。醒来,便一边抽烟,一边等天亮。有时抽着抽着,又睡了过去,烟还在嘴角吊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灭了!因为这样,被子、床单、衣服常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像筛子一样。母亲是老了,我这样想道,泪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母亲近来身体已大不如以前,先前爱吃的水果已咬不动了,母亲信佛,早忌了荤,现今就只有抽烟这个嗜好了。我不忍心劝母亲戒已抽了一辈子的烟,尽管这样对母亲有好处。哎,只要母亲高兴,我们就依着顺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