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道火焰在天空长成大树

蓝天陷入了深思，苔藓像一篇
铺天盖地的演说，煤炭站直了腰杆
呼出的气息，可以修桥铺路
鱼鳃里积攒的煤灰，可以建造一座城市
井下的声音织就了一张网
老窑夫被网住了。通风机粗大的嗓门
从早喊到晚，人世的炎凉像汗滴
转眼之间，就汇成了一条河
水面像涨红的脸，野蛮的生物群
赤身裸体地奔跑在后工业时代的马路上
死亡的谶语，依旧像一把锁
西方藏在海域里，东方瓦解了言辞
一道火焰在天空长成大树
矿灯的血丝，在风中花枝招展

2.陌生

去年，拖着前年的一只木锨
电烙铁在天空爬行

雾气弥漫，是盛开的天堂
山川被熨平了，像一张白纸

房子，洒落了一地
烟囱，扮演家的把柄

我们在陌生的世界下了车
松针里的败絮外露着

假象的味道，和笑容一样甜美
背影被大雪的脚踩得紧紧的

古井，患上了高度近视
水流摇着尾巴，炊烟袅袅

落日，也湿漉漉的
像是被谁刚刚吸吮过

3.说起仇恨

说起仇恨，已经有些年头了
山丘和坟丘相拥而眠
荒草从屋外涨到了屋内
台阶上，墙壁上，窗户上，房顶上
都无法逃脱，荒草的魔掌

黑色的太阳让人眼红
母亲已经睡下，我翻阅地垄和书页
铁锹在头颅里发出尖叫

深夜，从井里打捞的月色
衰老不堪。叹息声几乎找不到尾巴
其实冬天并不冷
就像荒草的心潮澎湃
着了魔一样，完全顾不得生死

死去的亲人们在冻土里大笑
用眼角的鱼尾纹推算
生者的旦夕祸福
——村前的小溪，舒展着手臂
想抱就抱抱吧

遗言，从不打诳语
仇恨也离不开几条正当的渠道
一声咳嗽，扩充到了邻村
树枝不要声张

小桥下的两块石头决定私奔
情话在河流的句子里流淌
尖刺更有说服力
带钩的，更能经历风霜
粗粝的唇齿音
被一阵北风
骂骂咧咧地往死里追

鸡鸣狗吠掩盖的事实，发自肺腑
咽不下仇恨——目光像骑墙派
今冬的雪戛然而止

白茫茫的味道，真好
几条山路写下长生秘诀
铁锹蹲在门后
嚎啕大哭。被耕耘过的田野化整为零
蛇皮袋子骑在树杈上
像油嘴滑舌的童年

墓碑的舌头在坟墓里和解
亲人们递减
鸟鸣里掺杂了假声

今年的天空是去年的
我认出来了
可崭新的铁轨竟然划了等号
村庄的身子微热
像依偎着回光返照的火

坟丘，要么是大地的乳房
要么是大地鼓起的肿包

趁着虫子还没有出洞
我就在荒草上多躺一会
月亮怎么不见了
肯定是卡在了生活的裂缝里
谁来救救她啊

4.聚餐

大快朵颐。刀叉信手拈来，
在餐桌上大呼小叫：前途是光明的！
鞋带儿是根本不用系的，甚至，
连弯腰的机会也没有。不用再遮掩啦！
摔碎几个杯子，并非本心。
伤疤里长出的尖刺已经穿透了外衣，
言辞的枝桠上倒挂着一滴酒，
尽情畅饮吧！美女的发丝会接替梦幻，
若有若无地荡漾在两颗眼神之间。
话语不可造次，一旦被灯光抓住了把柄，
就再也脱不了干系。疼痛泛光，
显山露水的地方越来越多，
任何人都需要捏紧自己的一把老骨头。
当鱼只剩下骨架，就可以飞了，
满屋子地飞，胡搅蛮缠地飞，
激情流到哪里就一屁股坐在哪里，
用登高望远的嗓门，主持大局。

5.爱

爱，深一脚浅一脚。
爱，裸露着，脱离了轨道。
爱，拖着长长的尾巴。
爱，无家可归。
爱，古井旁的一只花猫。
爱，一群狗，让世界变得脏兮兮的。
爱，一条蛇横亘在马路中间。
爱，没有原则的讲话。
爱，湿润的铃兰。
爱，寂寞的花瓣熟睡在掌心。
爱，握紧的掌纹，松懈的影片。
爱，败絮一直外露。
爱，把深陷的脚印当成了酒窝。
爱，血脉贲张。
爱，石头的裂缝，或者血丝。
爱，饕餮者，温柔善良的任何一个族类。
爱，棱角胜过眼角。
爱，幸存者的持刀行凶。
爱，两条河的交尾。
爱，残局，远远超过了圆满的落日。
爱，掘墓人胜过创始人。
爱，真理的骨架。
爱，道德败坏的人们拉长了腔调。
爱，天空充血。
爱，上等人的下流事。
爱，草民们围着坟墓载歌载舞。
爱，幼儿园老师手中的针。
爱，两棵树的势不两立。
爱，动物进化为植物。
爱，杂乱的阳光，翻白眼的现实。
爱，口水巾和遮羞布。
爱，那些早退的爱，无故缺席的爱。
爱，一个国家的吞云吐雾。
爱，为了爱，不为爱，出卖了爱。

6.替身

夕阳，在摇尾乞怜吗？
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破窗而入的寒风，抽打我的脸颊，
在我的胸部种植会发芽的石头，还耻笑我，
说我不懂得感激。一张木床呻吟着，
把生活逼到了墙角，像昨夜的一阵狂风。
掩饰，分明是在掩饰无用论。
戏台上的灰尘，埋没了黄昏时的才华，
我是孤独的天才，会蹴鞠，
也会唱戏，诗歌里除了杳无音信，
再也捞不到一块香喷喷的肉。
宠物模样的垃圾桶，拉着我的右手，
非要让我陪它玩——通宵达旦是常事儿。
夕阳被咽下，又被吐出来，
三番五次，我就成了反复无常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