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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作者:谈阿谈    授权级别:B       2014-03-14   阅读:

    葬礼
   一
  刘运启到家的那天晚上,晚饭吃过没多久,空菜盘空饭碗还留在小方桌上,他与母亲正隔着那张小方桌聊家常。突然听见堂屋门吱嘎一声响,两个黑衣男人推开门闯了进来。刘运启反应稍快一些,先站了起来。随后,母亲也站了起来。母子俩几乎同时认清了对方的面孔。来者是熟人,一个是前塆的周五爷,一个是本村的周文远。两个人进来先不跟东家打招呼,五爷捏着腔调喊了一句:孝子谢!母子俩尚没反应过来,文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刘家中堂上的列祖列宗牌位作揖磕头。刘运启不明究竟,有点惊慌失措,正要去阻拦文远,母亲却扯住他的衣袖先阻止了他。刘运启更加莫名其妙,直愣愣地看着母亲的脸。母亲站在那儿从容镇定,表情肃然,一直等到文远行完大礼自己站了起来,母亲才跨前一步招呼客人说,五叔,文远,多这些礼干啥子嘛!先坐下吧,有啥事坐下来说。
  五爷和文远齐声说,不啦不啦,我们还有很多事哩!文远说到这儿就止住了,五爷继续说,我就站着说两句,说完就走。打扰了!
  母亲说,不用客气,有事就说吧!
  五爷谦恭地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文远他妈百年归世,明天出殡。我们周姓说起来是个大家族,可是现在连一班承重的人都凑不齐。刚刚听说运启回来了,想请运启帮个忙,合伙儿把亡人送出去。五爷说到这儿,冲文远使了个眼色。文远赶紧把一个白布包放在小方桌上,然后退回原地站立。
  承重就是拱抬厚重的灵柩去坟地掩埋。一套班子必须有八个人,前四后四,也称八抬,算是民间最高的礼仪了。这八个人必须精壮,而且只能在本宗族里挑选。去外姓人家抬死人,历来没有这种规矩,这是在特殊情况下才偶尔为之的无奈之举,一般是办丧事的人家本宗族的精壮男人稀少,只好向外姓人求援,有那么一点自暴家丑的意思。刘运启是个厚道人,冒犯人的事断不会做的。他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说,那怎么能呢,我明天还有事哩!
  五爷与文远离得近,突然抬腿踢了文远一脚,并呵斥道,不孝子,还不谢人家运启。文远顺势匍匐在地,这一次文远擅自简化了礼节,没有磕头作揖,因为他面对的毕竟是昔日的伙伴,如今的同辈兄弟,而且太年轻,怕对方消受不起。其实说白了,还是自己不情愿,这都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作怪。这一次母亲却眼疾手快,赶紧俯下身去拉起文远,并替儿子应承下来。母亲说,五爷文远请放心,运启明天去。谁的忙不帮,文远的忙还能不帮吗!
  五爷双手抱拳,曲着身子向前一揖说,就这样说定了,完事以后,我再带文远登门道谢。
  送走了客人,母子二人回到堂屋。刘运启挨着小方桌站立,意识仍然有些恍惚,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他问母亲说,妈,他们这是怎么啦?好像在强人所难呢!
  母亲走到小方桌旁边,一边拆解那个包一边说,他们这么着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找一个人多不容易啊!你没看见村子里还有几个精壮男人?现在请外姓的男人沉重是常事,多大的宗族也避免不了。既然找上门来了,能帮一把咱就帮一把,说不定咱还有求着人家的时候呢!
  刘运启说,要是火葬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外边人死了都是火葬。
  母亲说,外边有外边的政策,咱这儿有咱这儿的规矩。再说了,他们那地方的人也是没办法;按理说,还是埋在土里好,衣冠齐整,身首齐全,哪个死后不想留个全尸啊!
  全尸的说法很熟悉,大多出现在书籍或影视中,以描绘古代人居多。某人做了错事,冤冤相报,临死之前总是很豪气地对行刑者乞求说,给留个全尸吧!为啥要留个全尸呢?刘运启不甚明了,他很想问母亲,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母亲一个大字不识,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老太,也许母亲跟他一样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当然也未必说得清楚。最主要的还是他忽然失去了讨论这个话题的兴致;不知啥原因,突然就失去了兴致,不想弄明白了。
  这时,母亲已经把包打开了,外面的包袱皮是二尺白孝布,里面包着两包红旗渠香烟和一百块钱。刘运启惊奇地说,现在抬死人还给钱?
  母亲说,给!现在不像以前,邻里亲族帮点忙,一杯茶、一根烟、再说声谢谢就打发了。现在可不行,干啥都得讲好价钱。就说抬死人这事吧,给钱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人。人家要给,咱还不能不要,如果你把钱退回去,人家却以为你嫌钱少,拒绝帮人家忙呢。也就等于把人家得罪了,下一次有啥事就不来请你。以后你家有事也别指望请别人。所以干脆咱啥也别说,收下就是了。不过这一百块不是给你的辛苦钱,是让你拿去随礼的,也像预先下了订金,不能反悔。不过这样也好,人死了,邻里乡亲肯定要去随个礼,这样一来,省得咱自己掏腰包。
  刘运启叹道,他们想的还挺周到的呢!
  二
  早晨,天似亮不亮的,刘运启睡在床上,听雀鸟在房前屋后的树丛里鸣叫。从前在家的时候,总觉得这声音很聒噪,现在居然像唱歌一样悦耳动听。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种声音了。
  但是,这种声音很快就被另一种声音取代了,那是一个人一连串的脚步声,带着匆忙的节奏,从大门外一直来到他的房间。刘运启坐起来时,文远已经走到他的床面前。文远说,运启,起来吧,到我家去吃早饭。今天辛苦你了。
  文远和运启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从穿开裆裤到同一个班级上学再到成家立业,关系一直融洽。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自从两个人都出门打工,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说话已经不能像以前那么随便。特别是想起昨天晚上文远那中规中矩的一跪,两个人都有点不同程度的尴尬。文远的母亲去世了,刘运启觉得作为邻里加朋友,应该说几句话来安慰安慰他。但是,说啥话才得体呢?刘运启的脑子木木的,半天开动不起来。最后出口却是一句与初衷无关的话:一定要去你家吃饭吗?其实我可以在家里吃。
  文远知道刘运启是不想给他添麻烦。实际上也不麻烦。文远说,饭都烧好了。再说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你去了不过是多添一个碗,多拿一双筷子。你就不要推辞了。
  刘运启说,好吧,我去!你有事就先回去忙吧,我随后就来。
  文远的脸上满是感激的表情,还想说点啥,嘴巴动了动,终于没说,转身匆匆地离开了。文远刚出堂屋门,在廊檐上被从外面回来的母亲迎住了。母亲在水塘洗过菜回来,手里的竹筐还滴着水。母亲说,文远,你来了咋不坐一会儿呢?文远说,不啦,婶婶。我忙呢!母亲又说,文远,别难过。你妈活了六十多岁,孙儿满堂的,吃苦受罪熬到了头,该去享福了。
  文远的嗓门很快就咽了。嘴上说,婶婶,我不难过。眼圈却水光盈盈。文远向母亲鞠了一躬,说,婶婶,谢谢你和运启!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三
  刘运启起床,洗漱一番,找出一套以前在家穿过的旧衣服换上。到了文远家,想不到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几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在忙碌,有的在烧开水,有的在抹桌子擦板凳,有的在收拾碗筷,看他们的样子走路都有点吃力。在院墙西面临时搭起的帆布棚里,几个更老的老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抽烟,其中就有五爷。他们好像在计划或商量着什么事情。另外有几个孩子在桌子和人之间的空挡里追逐嬉闹。这情景跟过去办丧事的场面相差甚远,很明显人气不足。
  刘运启进了大门,踩着院中间的一条甬道一直往中堂里走,碰见这些老人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按照本地方的风俗,来人先拜过亡灵之后,才可以跟活人说话。刘运启走到中堂的门内,在一个黑漆棺材前面停下来。棺材摆放在堂屋的正中央,高高翘起的盖头中间涂着一个烫金的奠字,奠字周围用同样的颜色画了花边,把奠字衬托得庄严而肃穆。刘运启仿佛看见躺在棺木里的鲁婶,跟从前没啥两样,只是忙活完了,累了,困了,睡着了。他还想起去年春节来鲁婶家拜年的情景,鲁婶总是那种洒笑大方的样子,快人快语地招呼他说,运启来了,稀客呢,快请屋里坐。想不到一个欢欢实实的人说没就没了,人们再也见不着她了。刘运启的心荡了一下,心情立即晦暗下来。哎!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跟过去的灯盏一样,仿佛一阵风就吹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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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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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麦芒:
一个标准的中国式葬礼,承载着厚重的中国文化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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