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春的讯信相当迟钝。忽一日,觉得身上衣裳成了累赘,桎梏我的心跳;眉毛尖上高举汗珠,领豁里面冒出五脏白花花的废汽。这些,都是我李某人灵魂冰融后的不良反应。要把因天象乖张幻化而来的废意象、烂文句、旧情绪扔掉,办法只有剥取棉服,换上单裳。单裳一换,骨子全新。啊?立春了?是不是?
其实,这时我所活命的西凉早就是暮春时光了。春光,它是一苗针,刺哪哪有物理反应:刺虫,惊蛰了;刺谷子,谷雨了;刺地下的亡灵,岂不就清明了?大概我是挨刺最靠后的,自不必说南人“舞兮浴兮”,以沧浪之水“濯足”了,就是北人也在斑鸠发情声中踏青了,我还蹲在去年的旧温度里,有些冬眠的嗜好。不过,陪我最后挨春光一刺的,不是还有“芳菲尽”后的“山寺桃花”嘛?我怎么是孤单的?居然还有不如我的,你看,珠穆朗玛峰上的白雪还排在我身后,还没挨上针刺呢。所以,我也不算是可笑的事物。
立春绝不饶人的,刽子手有时能饶人,但立春它绝不。有那头裹红巾的刽子,抡起鬼头大刀,砍向中魔了的钦犯,突然就传来一句:“刀下留人!”这是历史抽验率极高的庙堂剧情。我侪是凡娃,是闭目的观众,球操心。只是当立春这个操着胡语“波罗揭谛菩提萨婆诃”的大风轮碾压过来时,我采用委伏的办法,然后乖乖入殓血肠,缝补骨骼,找人给眼睛开光,给耳鼻舌着色,活起来,走起来。我警告你,要顺从立春的安排。否则,不饶。
不饶你的办法比法律条文还多。草不顺从,那就罚站;水不顺从,那就充军流放,没日没夜地肩扛个枷锁走啊,可怜;鸟不顺从,罚背诵十万遍敕令,它站在枝上,把我聒噪的。杜鹃啼血,就是不听话,就是不遵守“正能量”,罚背诵的遍数太多了;日月不听话也不饶,罚日月驴推磨,是劳役三百六十天。你看,日月这两个红驴、白驴,虚踏个蹄子,在人间的磨道上绕来绕去的。
立春是专阳的,是阳具,连阳的源头日都敢罚,你还不顺从?哪一年的立春专阳前,都有一次冬至的小闹腾。“冬至一阳生”,说明冬至有野心,是异己的。冬至不顺从,那就叫你一家永远的“小寒”、“大寒”。立春了,贪欲了,爆发了,你看那一街的红眼人,哪个不是错吃了春药?
立春的福利都在规划中:一山坡的谷苗,一院落的杏花,一河的冰开和燕来,一街道的荫凉,一场场的爱情。规划变成现实,那是立夏和立秋管的。我感觉不到立春,也是好事啊。因为我的命运没任务。
上述都是我立春日喝醉时放出的狗屁。酒醒时,我的牙齿上沾着头茬春韭,发出恶臭:“我没任务,你有。”我对着刺绣绿度母菩萨的女子循循诱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