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糖豆》
“二月二炒糖豆,大人孩子一炕头”。
这是青岛郊区的乡下的一句俗话。
早先年常说的一些童谣,有许多会把一年的能吃到好饭的节日连在一起,滑溜着嘴儿,哄着心里的希冀。
这是说二月二的一句。
“二月二炒糖豆”,这糖豆也是泛指,并非只是豆。有糖豆或豆,有地瓜条,有白面、黑面或其他的面掺和做的面棋子,……在直勾勾的眼睛圆瞪紧盯之下,娘或奶奶、姥姥做这些美食,一道一道的工序还是颇为复杂的。虽然复杂,在聚精会神的圆瞪紧盯及火烧火燎的等待中,如何做,也就耳熟能详了。
豆子用清水漂洗了,再用清水浸泡浸泡,捞出控控水,这面那面的,或多或少加了白糖或糖精,和成面糊,放入泡得胖大豆子滚粘滚粘,然后撒把干面,上锅一炒——嘿嘿,“又香又甜,不吃害馋”。
当然,也有或懒或拙的,仅仅炒个豆子的。那也不错,炒熟的豆子,被调皮地高高抛起,下面,仰脸张嘴,移动着灵巧的狗腿儿,让豆子掉进嘴里,咯嘣一咬,也很是喷香。掉地上,都不舍得不捡起来。
糖豆中,地瓜条占主角儿,——那时候,地瓜多,不金贵,做起来也省事,可给糖豆凑数,也省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
削去地瓜皮,切成或长或短的条儿,稍微一晾晒,锅里没油或者加油,炒出来均可,脆、甜,还有香。如此的一折腾,地瓜也上了档次,不再“狗都不喜见”。
至于面棋子,那可是糖豆中的贵族。
白面、白糖要是再混杂上猪大油,擀成稍厚一点的饼,细细地切成小巧玲珑的菱形,那便是贵族中的精英了,又香又甜还是白面。火候掌握得好炒出来,白中带黄,黄中有白,外表光鲜,里面有内容。真精英吧?
至于别的面做的,虽比不上这个,可毕竟是面。也比地瓜条儿和豆,好得多了去了。
…………
(曾坐在一起时,有假洋鬼子说中国人就知道吃,猪一样。打骡子马也惊,有酒蒙着脸,真真假假中,我顶了一句“你不是忠国仁了?”
——会吃,讲究吃,那是一种文明,是一种文化。外国月亮圆,中国月亮也圆,切圆得时间还挺长。
别妄自菲薄,别数典忘祖。)
比酒盅大,比茶缸小,就那么大个碗儿,一碗一碗地,一样一样地,众目睽睽之下,平均分着。
分到的这些,便归了自己。有哥、姐把他们的所分,送给一点,小妹或小弟,就有了小狗摇尾巴舔摸手的节奏。
如今的独生子女,难有这样的谦让,难有这样的情怀。
蹦跶在街上,这些个兔崽子们,口袋里的糖豆,既是炫耀,也更有交换。
即便都是地瓜条,有的还是同一生产队同一块地里的产物,却有着很不相同的味道。
豆和面棋子,那更是五花八门。
我们几个,每年都会交换。后来大了两岁后,有一年二秃子不交换了。家里的大人就教着我们几个,出门玩,口袋里不装地瓜条儿。
胡同里,被三四个三狗四猫的围住,逼迫之下的二秃子,见我们真没有地瓜条,也就心安地交换了。
于是,二兔子口袋里地瓜条儿少了不少,单一的品种里有了各式糖豆,有了各式面棋子。口袋则一如开始那般鼓鼓饱饱着。
如今,半百了的二秃子,头发反而茂密了。
凑在一起,仿佛还是过去的三狗、四猫、二秃子……们。举杯碰杯、觥筹交错中,他插了个楔儿——要自罚三大杯——多年前,他知道我们都有地瓜条儿,但他装糊涂了。
喝过、笑过之后,我们几个也赶紧自罚,也三大杯。理由是我们几个欺骗他了。
超市里,若干天前就有糖豆卖了。但,没有了那个味儿。
《觅汉上犁》
除了“二月二,龙抬头”,乡下还有一种说法——
“二月二,觅汉上犁”。
“觅汉上犁”,估计不少人已经不知道啥意思了。
所谓觅汉,指的是过去家里穷,自己没有土地,要到地主家干活的长工或短工,是土叫法;上犁则是说,年过完了,正月都出了,开始牛马骡子一般拉犁干活了,长工或短工,开始到东家上岗或者出门另找新东家觅活路。
曾经在车站候车室、银行的自助服务间……,甚至春风料峭的桥洞下,看到有打工的,因为没找到可干的活,身上的盘缠也少,蜷缩在那地儿,缺吃少喝的,有点瑟缩,面目也黑瘦。
“二月二炒糖豆”,看起来也有其实用性。
觅汉们离家出门,路途远近不定,路上饿了,吃把糖豆,垫垫饥,饿不着,那会是很方便。
寂寞了,哼个小曲外,抛个豆子上天,跳哒着大脚板,灵巧地张嘴接住,一旦没接住,落到野草里,误拾了个羊屎蛋儿,填到嘴里。不仅自娱自乐,别人看了也开心。
又香又甜的糖豆,甜到嘴里,甜到心里——会挂记家里炒糖豆的人,也不会迷失自己的责任。
糖豆诸般好,但当不得饭。
二月二,觅汉上犁了,东家管顿醉酒饱饭,表表心意,觅汉也有力气干活;
十月一,觅汉下犁了,东家管顿醉酒饱饭,表表谢意,尤其算足工钱、不拖欠、不打白条、不找这那毛病的借口赖账,让觅汉留点念想,心存感激。
如此说来,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