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死了。
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我刚刚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面无血色,身轻如燕,并且正在向上飘动。
介于我的体重,我很惊讶于我能够脱离地球重力向上飘动这件事,但我同时又隐隐地感到不安。我仿佛看见了我的头顶浮着一个金色的光环,它又大又厚,好像一个马桶圈。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身体,它不断地向上浮,很快我就超过了飞鸟,穿越了云层,甚至与一架飞机擦肩而过,我想,完了,这回真的是死了。
为了配合升天,我一边划动着粗短的双腿,一边想着我为什么会死,我他妈只是睡了一觉而已,难道是有人在趁我睡着时暗下毒手?我觉得很冤枉,我平时总是小心翼翼做人,力求不得罪任何一个人,看见蚂蚁在脚下我都不会去踩,碰见两只土狗交配我都不会去踢它们的屁股,我这样一个谨言慎行的好人,怎么会死了呢。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我妈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叫我给她削苹果,我就老老实实地把苹果洗干净,削好然后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戳起来给我妈端去。
我的同桌要我每天帮他打饭,每天中午我就老老实实地端着我和他的饭盒,飞跑到食堂去打满满两盒子的饭菜然后给他端回来,吃完饭我还帮他洗饭盒并且擦干净。
我的老师说我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的男朋友说明天他有事约会取消吧,我说那就取消吧。我的闺蜜说她身上没钱了今天吃饭我付钱吧,我就说没问题我付钱。
我这样一个人人都喜欢人人都亲近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正当我陷入复杂的思绪时,我遇到了伯夷,我看见他也和我一样飘着,于是我断定我真的死了,我心里十分崩溃。
伯夷向我飘过来,他衣袂飘飘,有仙人之风。我突然意识到他早就死了,现在肯定成仙了,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成仙,但是我没有飘飘的衣袂,我只有又硬又皱的牛仔裤。
伯夷说:“你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
伯夷说:“看你这么胖,应该不是饿死的。”
我说:“对,只有你才是饿死的。”
伯夷竖了竖眉说:“哼,宁当饿死鬼,不吃姬发粮。”
我说:“谁是姬发?”
伯夷叹了口气说:“唉,好吧,现在的人都不爱读历史啊。”
我问他:“这里是天堂吗?”
伯夷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天堂,这里是地狱。”
我说:“我明明在天上飘啊,如果这个是地狱,那地底下那个有十八层的是什么?”
伯夷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啊,那个才是天堂。”
我说:“哦。”
后来伯夷问我还飞不飞,我问飞到哪里才是头,他说本来就没有头,他都在这里来来回回飞了两千多年了,甚是无趣。然后他说他要找点乐子,我问他找什么乐子,他说他要把我那啥了这就是乐子,我本着舍己为人的精神就让他乐了一下,伯夷栓好裤腰带之后就飘走了,还是衣袂飘飘帅气逼人有如神仙。
我心里想,你他妈的禽兽。但是我不敢说出来,我一直以乖巧面貌展现在社会中,即使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但还是有社会的,我要在这个地狱社会立足,就不能反抗,就必须顺从,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后来我飘着飘着,飘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像是天堂的大门吧,甚是壮观威严,我被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拖进门去,看见葛优坐在正中间。
他说:“你好,我是耶稣。”
我说:“你是葛优。”
他说:“我是耶稣,葛优是谁?”
我说看着葛优锃光瓦亮的秃头说:“好吧,耶稣你好。”
葛优说:“恭喜你成为天堂新的一员,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张三三,我说我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葛优说:“等我翻翻生死簿啊,哦,你是自然老死的。”
我说我怎么可能老死,我还这么年轻。
葛优说:“你的心理年龄已经90岁了,不老死还赖在人间白吃饭吗?”
我说:“好吧。”
葛优笑了笑说:“所以,现在来让我们看看你的胸部。”
我说:“啊?”
葛优怒了,他说:“啊什么啊,让你给我们看就给我们看!耶稣的话就是神的谕旨。”
我只好把衣服撩起来给他们看了胸部。
耶稣说:“切,有都没有还遮遮掩掩的。”
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说:“这个啊,天生的,没办法。”
耶稣不满意地说:“你在人间就不知道多吃点木瓜吗?”
我说:“我不爱吃木瓜,只爱吃西瓜。”
耶稣失望地说:“唉,水货啊,你下去吧。”
我说:“好。”然后我就被士兵拖出去了,一个人继续游荡在天上。
这他妈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一直认为,我这么好的人死后一定不会下地狱的,可是如果这里是天堂,领袖居然是个葛优,还是个色狼,这他妈也太可笑了吧。
我继续飘,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想知道现在飘着的到底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灵魂。我想起我的朋友张大粪曾经对我说,你是个没有灵魂的人。我想,如果我没有灵魂,那现在飘着的就肯定是我的肉身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没有灵魂呢?我到底是从来就不曾拥有过灵魂,还是本来有后来弄丢了的呢?我不知道,我想不出答案,我就揪着自己的胳膊。我的肉十分的脆,我一揪它就“卡兹”一声掉了一块下来,我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爽,就继续揪我的胳膊,不断地听见“卡兹卡兹”的声音,最后我把自己的左胳膊都揪没了,才停止了这个动作。
在那一刻我感到很空虚。我明白自己的肉身是有限而脆弱的,我这么不停地揪下去,很快我就会化为乌有。如果人间也没有了我的痕迹,天堂里的我也被我自己揪没了,那还有什么能证明我曾经真实存在过呢?
我想回忆一下我活着时候的事情,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可是我满脑子都是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除了这件事我想不起任何事。
那个姓陶的老头同样衣袂飘飘地站在我面前说:“老夫不为五斗米折腰,所以死得光荣。”
我想不起我是怎么死的,也想不起我活在人间时的任何事,甚至想不起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和被伤害过的事,这时我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天堂,而是地地道道的地狱。
姓陶的老头对我说:“耶稣让我来告诉你,朝这边飘,就能去往幸福的终点。”
我说:“我不听他的。”
姓陶的老头说:“耶稣说了,你现在不听他的,你迟早会后悔。”
我说:“我再也不想听任何人的了。”
耶稣就顶着光环来了,光环下是一个光溜溜的葛优脑袋。耶稣说:“你违抗上帝的懿旨,所以我现在将你打入地狱。”
我心里一阵轻松,心想终于解脱了。如果这里是地狱,那么地狱就是天堂吧。
我脑子里流过一阵电流般的东西,我看着我消失了的左手,心里想这就是天堂了吧。
天堂四周黑压压的,没有一只鸟飞过,也没有蚊子和苍蝇。这时我又看见伯夷向我走来,心想他妈这个人怎么又来了。
伯夷走过来对我说:“你,快点让我乐一下。”
我说:“宁当饿死鬼,不吃姬发粮。”
伯夷说:“谁是姬发?”
我感到世事的极度荒谬与讽刺,我很悲哀地脱下了裤子,让伯夷乐了一下,伯夷栓好裤腰带对我说:“这才对嘛。”
我觉得我再也不想回到人间了,也再也不想待在天堂亦或地狱的任何一个地方,它们都是同一个地方,通往我从不曾拥有或者消失了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