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这条溪沟的两边都是菜地,是大渡口区的蔬菜供应地。葛老汉在这里种了几十年的菜。浇灌菜地的是这溪水,施菜地里的肥是大渡口有机肥。这里的土地出产丰富,最驰名的是南瓜和番茄,味道好,产量大,价钱相因,是城里人在计划经济时期最受欢迎的下饭菜。村里人叫葛老汉是南瓜大王,番茄大王。葛老汉十分自豪。
葛老汉最喜爱南瓜,最爱吃南瓜,吃得时候,就唱南瓜歌:大米饭哩个南瓜汤嘿啰嘿,甜南瓜哩个也当粮嘿啰嘿,老汉我和你们在一起过日子呀嘿啰嘿,种瓜得瓜学技术呀么学技术嘿啰嘿。
这歌好唱又好听,葛老汉在粮食计划供应时期,经常吃得个肚儿圆。
计划经济转换为市场经济,溪边的菜地一块块地被改革成了一栋栋高楼大厦。连区政府的行政大楼也盖在了这条美丽的溪沟边上。葛老汉心里很不了然。他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南瓜和番茄大王的美称,变成了居民。他闲的慌,在菜市场买菜勾起了他对蔬菜瓜果的念想。他木痴痴地站在菜市场里,突发神经地仰面朝天大喊大叫:“我的——地,我的南瓜,我的番茄,你在哪里?……”
人说他是疯子。
葛老汉晚上做梦,梦到自己拿了把刀儿站在区政府门前,把裤子脱了,打个光条条,一手把下身捉到,一手握刀,大喊:“天啊,你不让我把瓜果传宗接代,我的命根子没有了,要你还有啥子——用!”他便一刀把下身割了。他的血顺着路边流进了这条小溪,把溪水染红了。
溪沟就此有了名字,叫“割卵溪”。
农转非后儿子和媳妇去了沿海打工。葛老汉成了空巢老人,和孙儿住在一栋楼的顶层。他在楼顶上铺上泥巴,变成了一块地。楼顶上一垄垄菜地,矮的是韭菜青菜,高的是辣椒,番茄和南瓜架。他在地里精耕细作。
葛老汉种的瓜果蔬菜,鲜活得很。他上肥时很耐心,不是把肥料施在整片地上,而是撒在瓜果能吸收到肥料的范围内。他种的是绿色蔬菜,用的是自身的粪便。每一小块施了底肥的土地都种上几粒番茄种子,或南瓜的籽,然后象喂孩子喝水那样,揣着一个小小的瓦罐给它们浇上水。
葛老汉喜爱在菜地里迎黎明,送晚霞。蹲在地里看看这瞧瞧那,研究红辣椒新品种。秋天的红辣椒像一盏盏红灯笼挂着,招人疼。
葛老汉的坚忍不拔,弥补了上天对他失去土地的不义。
从播种到收获,葛老汉天天照料生长在楼顶土地上的每一株秧苗,对它们又宠爱又关切。他头天给它们喂一点肥料,第二天给它们浇点水;时而替它们捉尽所有的毛毛虫,时而给它们治疗各种病痛。他给受伤的茎干支上架子,用黑色的网膜搭起障子来遮挡强烈的阳光。他不时点算那些茎、叶、花朵和最早成熟的果实,跟它们聊天,爱抚它们,亲吻它们,祝福它们,甚至给它们取意味深长的名字。还有怪好听的,比如,祖母绿,糖精,味精,红缨枪等等外号。他亲手接触生长在菜地里的每一株番茄,南瓜,小菜,至少有上百次之多;这是毫不吹牛的。就这样,人不疯了,他说,老胳膊老腿的,不活动人就要抽筋,要驼背……
这姿态,是生活的标志!他说。
葛老汉在地的四个角种了四窝南瓜。别小看这东南西北的四根南瓜藤,看着看着它们遥遥相对地冒出了芽来,然后伸出渐渐长粗长长的芽头。当无数个芽头缠绕在一起的时候,葛老汉的楼顶已成了南瓜藤南瓜叶的世界。
一窝南瓜要开好几十朵黄花花,结出二十多个大南瓜,一个南瓜十多二十斤重,那嚒一窝就能产两三百斤南瓜。四窝南瓜千多斤,葛老汉吃不完,左邻右舍也得口福。
葛老汉的菜园里种出了大得出奇的南瓜,跟装饰在区政府大门柱子上的彩球有得一比。这里说说葛老汉种南瓜的技术吧,当南瓜藤上架后,他首先得把瓜藤的每一个枝杈,每一个花骨朵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上几遍,然后判断哪个南瓜可能长不大,哪个南瓜长得大。有的南瓜只能摘青瓜,这样才能保证瓜与瓜之间的合理间距,使它们能充分吸收营养,才能长大长老长黄。
葛老汉的南瓜大王不是吹牛吹出来的。他对南瓜太有研究了,比如,他发现一个拳头大的嫩青瓜的屁股上,那带把的黄花花谢成了半朵,他就摘下来,这瓜是长不大的,这样的瓜很新鲜哩,清炒起来爽口得很,好吃得很哩。
长老长黄了的大南瓜,里外都变成橙黄色,全部熟透了,他就全摘下来。他把南瓜们一个个按自己喜欢的名字排列起来,使他的厨房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南瓜了。
葛老汉总是先吃那些有调皮名字的瓜儿,留着自己最最喜欢的好听的名字的南瓜。
葛老汉深情地望着它们说:
“我们就要分手啦!好舍不得!”
他说:“小胖”,“小壮”,“罗汉”,“大肚皮”,你们这些孩子,没有哪个不乖,不好看,就要送走了……
他把外号叫“糖精”的大肚皮南瓜留下来。他要把“大肚子”里面的瓜籽存放起来做种。
葛老汉把它们抱给邻居,带它们到割卵溪的菜场亮相......
溪沟不叫割卵溪。这里的区长姓葛,喜欢书法提名,为实现建设“生活品质之城、新兴产业之区”的目标,它的名字叫葛老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