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依轻轻一跳,折下了树边的一根柳枝握在手中把玩。然后,下意识的看了看边上证券公司的那面大玻璃墙。她不是怕走光,一般外出她很少穿裙子多喜欢穿裤子,裤子让人更随意更轻松。而且她觉得女子的有些着装本身就带着自虐的成份,而她已过了那个花季。得感谢那个叫可可香奈儿的女子,是她把女子从繁复层层叠叠的裙装中解放出来,在全世界掀起了实用简约的风尚。虽然,依依最喜欢的风格是欧式古典,那蕾丝花边和蓬蓬裙是女子公主梦的开端。当电影里茜茜公主向年轻的国王走去时,她想入非非的期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一件用手工编织好久的衣裳,那扣子至少得花几星期才行。这样痴痴想着的时候,她不自禁的笑了,女人心就是矛盾。
依依看玻璃墙是想断定一下自己花了半个小时梳的头发有没有被跳乱,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大清早,当她把熟识的化妆师从被窝中叫醒时,小姑娘不解地问:“依依姐,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一般,如果你有事,肯定昨天就会打好电话预约了。为什么?”因为长期合作,小姑娘完全理解依依有时的奇思妙想。最后,她只是职业习惯性的问依依,真的不用上点粉底和一点点腮红吗?依依肯定的点头,然后满意的看了眼镜中她要求的稍稍有些精致但必须以自然为基础,刘海微卷至后稍显妩媚的半披肩发。
为什么?因为今天依依得赴一个男人的约会,那是第一次除了老公以外的男人的约会。老公是她的初恋,而这位曾经给了写了封信,那是她人生第一封情书。她还记得自己对他说的话,她说我还小,要不你等着我长大吧。十五年过去了,当她接到他的邀请共进晚餐的电话时,她傻傻地问:“可不可以是午餐?”他马上答应了。
依依不忍心拒绝别人的好意,因为她觉得喜欢是种美丽的情绪,本身是无错的,主动者不必低到尘埃,被动者更无须沾沾自喜。就像她当初收到那封信,先是有些无措,然后把它压在宿舍的席子底下,后来又埋在土里,最后不放心把它烧了。他写了整整三大张,文笔很美,也看的出来非常用心。他写他第一次在大礼堂里看她代表新生发言就看呆了,说她在台上的舞姿会让他毕生难忘,说他有次见她在食堂排队连忙排在她的后面,虽然他并不喜欢吃鸡肉,并且鼓足勇气问她,为什么摇头不好吃吗?她忽然想起来,是的,只是当时她摇头是嫌太少,可那个问询的声音好好听,是带有些磁性的好听。
她知道老师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封信,肯定会找学长谈话。而且在他自报家门后,她知道他是个学习非常优秀的学长,千万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写了那封信。不然,也会让他的形象在别人面前一落千丈。当时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烧了那封信。在烧之前她重新又读了一遍,并且回复了一封信。依依清楚记得当时自己尽量显得很成熟很老到的告诉学长:她是小孩子,还不懂爱情,她也可以确定学长的喜欢只是一种迷恋不是爱情。学长一定是把自己心中美丽的女主角投射到自己身上了,如果我们走近,学长一定是会失望的,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最后她说,如果有缘,等我长大再见。
或许,真的是还小,没过多久她早忘了这事。直到十五年后接到对方电话,以前的记忆被打开了。那一瞬间,她还真是想不好该不该拒绝,脑子转了转后,定了午餐时见。她觉得晚上夜色朦胧,灯光闪烁,加上四月特有的慵懒,会让一切变得迷离又暖昧。而她,是喜欢白天的简单和明媚的。犹如她现在素面朝天的脸和精心编织的长发。
“罗依依,依依。”在约好的咖啡厅门口,她看到了一个挥手的男人。依依不相信的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十点还差十分呢。“靠,还有比我早的人。”依依不喜欢迟到,一向守时,甚至连第一次和老公约会也早到了十分钟,从此后老公就会提早十分钟赴约。
听到他唤她依依,她就觉得亲切起来,虽然她实在不记得他长得啥样,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儒雅的男了让她觉得亲切。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还记得叫我依依呀。”他笑了,眼睛里都是暖意“当然记得。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你妈给你取得名字依萍,你觉得萍是无根之物,飘飘悠悠,哪怕取小草也比这萍字好。小草,在哪里都可以扎根生长,吸取雨露和阳光。虽然没去派出所把名字改了,但你让所有的朋友叫你罗依依。对不对,依依,你是不是这样说的。”她眯起眼,抬头看了看他,阳光刚好照到脸上,有些太过热烈。她不知怎的冒出这么一句:“谢谢你记得这样清楚,你知道吗,刚刚见你这样早,我还说了个脏字,靠。我是不是太粗鲁了。”他笑了,并且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以为你变了,没想到十五年没见依然是活泼可爱。来,可爱的依依同学,我们不要站在门口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
二
沿着盘曲的山路,他直接把车开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个水库,依依爬到石头砌成的宽大的栏杆上,并把脖子上的纱巾展开披到头上,让它随风飞扬。山风徐徐吹来,发梢撩的人脖子痒痒,明亮的水映着蓝的透澈的天,让依依想到了二个字,清欢。四月的清欢,是伴着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斑驳的影子,是影子恰好顺势在头上结成的小花冠。依依有种迷离的感觉,她对着蓝天喊:“我爱你,你听到了没有啊。”
每到四月,依依总会想起那个“一身诗意千寻瀑,人间万古四月天”的女子。想起太太客厅里她的挥洒自如,想起冰心的那瓶醋,想起她自恋的上香弹琴并且认为所有男子必会倾倒。想起泰戈尔访华,她和徐志摩宛如金童玉女般围绕左右,她用英文演话剧,连大诗人都倾倒的传说。想起动荡中她顶着肺炎翻越几座山去教英语只为能赚钱,而这钱除了生活,有些是寄给了当地邮局的人,为了梁先生的那本建筑学的书能详尽完美。想起中国现代哲学第一人金岳霖先生送给她的这首诗,终其一身为她不娶,晚年捧着她的照片象小孩子一般痛哭。想起有人说,自她过世后,梁先生的书少了灵气。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快下来。”他小心的抓住丝巾一角,她看着他不敢碰她的焦急样子,哈哈大笑着跳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又在胡思乱想了。”看着她跳下来,他叹了一口气道:“还记得我写给你信的日子吗?四月,也是在这样柳絮起舞的季节,那是你从第一年九月入校代表新生发言后我整整看了你大半年。有时刻意路过你教室,就看着托着腮,眼神就象刚才那样迷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你爱谁?”
“不告诉你。”依依得意的笑了,“那是个女子,神一样的女子,大男人不懂的,说了你也不懂。肚子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作为东道主,我请客。”
“不用,我已经订好了。”随着他指的方向,依依看到了半山腰藏在山中的一家农庄。心里不由感动,原来他还真是有心。
“看看喜欢吗?这是我几年前就挑好的,想着你肯定喜欢,必须找到你然后送给你。”看着依依有些感动的目光,他开心的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饭店不算什么,昨天我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并且订了午餐,想送你一个惊喜。”
她打开了首饰盒,那是一串翡翠项链,把它拿到阳光下来看,那绿色很正,而且是正宗的高冰。现在很难见到这样阳的绿又是这么好的种,所谓玻璃种几乎是骗人的。哇,她不自禁在心里叹息,这也太美了,如果夏天戴着它,是不是会习习生风,这样的首饰是可以佩戴一辈子的。
美人如玉,就在她还沉浸在翡翠带来的美感时,耳边响起了这四个字,那是他说的。美人,我是谁的美人,他的?她轻轻盖上了盒子,笑吟吟地送还给他“好玉,有眼光啊,学长。只是这样的东西太过贵重,要不,你请我吃饭得了。这餐饭就赖上你了。”
就象她起初的印象那样,这是个儒雅的君子。他不再说什么,接下来点菜,为她倒饮料,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吃饭。直到最后,她剥了一个桔子,拿起半个给他。他苦笑了下摇了摇手,“你放心,我有自己的道德底限。这半个桔子吃了,真是暖昧了。”说完,拍了一下她的头发,“送你回家。快乐的小妇人,愿你一直这么快乐下去。然后我们还可以偶尔一起散步赏月吃饭爬山,做所有让你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