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历除夕赶回哈尔滨的。――彼得在他的回忆录里提及这段往事时,这样写道――
晚上,我让汉族的厨师陈婶做了一餐年饭。席上的红鲤鱼烧得入味,老师和师娘都很爱吃。我老家坨镇的乡民在年三十吃它,取其年年有鱼(余)的吉利。它是江上的渔民破冰捞出的。师娘让老师喝少许他喜爱的伏特加,他又尝了一点我从山镇带回的土产白酒。那是老巴巴盖特意送给师父的。他品了一口,连说够味。
在北满松江一带,由于严寒,人们在户外劳动,喜欢这种烧酒。天长日久,制酒行业的作坊――“烧锅”在改进制曲技术和高温蒸馏方面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因此,在同属北方素爱烈性饮料的俄国人看来,味道淳厚的烧酒与伏特加堪称姊妹。
席间我转述了师姐的意见,她同意老师和师娘的看法。说是初三过来,给老师拜年,顺便看看学校。我还告诉了他们,孩子的外公,那个藤野还不知道有这个外孙。暂时惠子还不想告诉他。老师说这样也好,免得他横加干涉。
谈画
饭后,厨师端过一盘水果,我们一起围坐壁炉前谈话。这时,我拿出来我在山镇画的《废墟》的稿子,这是几篇默写。老师衔着烟斗看我的几幅草图,听我讲那构思。有几点他很赞许,他说:
首先是把废墟取成中景,这样就避免了断壁残垣作为近景的描写,那会把观众的视线引向琐碎的实物,妨碍他们的联想和情绪扩展。
其次,是狗的处理:不是走动中的,低头觅食的野狗,而是逡巡于故园,寻找旧日感觉的家犬。狗在生理上是饥饿的,但更著重于写它因饥饿而生的情感上的悲痛。它侧身立着,面向画面,头微微上扬,带着惶惑、悲伤的疑问,要用目光和身体的姿态表达它的哀愁。时间是残春,积雪下的大地开始复苏,从山脚下卷来的寒风吹着它微微张展着的皮毛。尾巴无助地卷向后腿的内侧。
老师否定了那仰天而吠的初稿,他说,这太激烈了,可能是这一瞬唤起你的灵感,但要把它收拢,让这情绪慢慢释放。初次的刺激会是这样,考虑到那狗已经来过多次了,是那种恒久的期盼,如同中国古诗《望夫石》……
说到这,师娘端着茶杯走过来,用她不太熟练的汉语朗诵起来:
“望夫处,恨悠悠,化为石,不回头。江边日日风和雨,行人归来石应语!这就是它要传达的吗?”她望着老师。
“是这样,要静!――老师环着师娘的肩继续说,――狗的动感,体现在它的凝望。不是跃出画面,而是向深处退去,这很重要,使读者望着它,在久久地注视它时,有渐行渐远的梦境的感觉。”
“就这样,是的――老师断断续续地说,像是自语――整个画面色调要有点浑蒙,恍忽,白雪、山林、秃木和荒宅要用协调的颜色把它们染上哀思。你脑子里想象另一番情景和它对照的:那弃家而去的主人,亡命天涯,流落他乡,在月明之夜……”
说到这儿,老师也许联想起自身的遭遇,也许进入了创作的境界,他吟哦道:
“陡然梦中惊坐起,犹闻荒宅犬吠声……”
他不说话了,师娘轻轻地抚着他的脊背。
在他教导我时,我从不立刻表态,停一会,他又说:
“这里有两幅画,一实一虚,实的是你要画的,那荒宅,狗立于废墟。虚的是你脑子里想象的,逃亡的主人在思乡,一明一暗,遥相呼应。在两者的对话交流中你会更深刻地表现你的主题。”
我默默地点头,表示理解。尤其领会老师想把这巴巴盖老爹家被烧的具体悲惨场景变为一般的画面--那是一处荒宅。
当然这种典型化也含有老师爱护我的良苦用心。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它成了为我辩护的实据。
之后,我和师娘说,我要到我的画室去,收拾一下。师娘问我,要不要她陪我同去,我说只一点活,我自己做,明早我就回来,你们二位早些歇息吧。
11
【介绍与评论】苏里科夫老师评两幅画。对《燃烧的茅屋》他说:“我觉得这画的烟火味太浓了。你创作的是艺术品,不是活报剧,不是朗诵诗。呐喊、泣诉、直抒情怀,这些是艺术之忌。你要学会超越仇恨;唱挽歌,才是不朽之作。”
对《荒宅》(望乡)他说:“是这样,要静!――老师环着师娘的肩继续说,――狗的动感,体现在它的凝望。不是跃出画面,而是向深处退去,这很重要,使读者望着它,在久久地注视它时,有渐行渐远的梦境的感觉。”
“就这样,是的――老师断断续续地说,像是自语――整个画面色调要有点浑蒙,恍忽,白雪、山林、秃木和荒宅要用协调的颜色把它们染上哀思。你脑子里想象另一番情景和它对照的:那弃家而去的主人,亡命天涯,流落他乡,在月明之夜……”
说到这儿,老师也许联想起自身的遭遇,也许进入了创作的境界,他吟哦道:
“陡然梦中惊坐起,犹闻荒宅犬吠声……”
他不说话了,师娘轻轻地抚着他的脊背。
停一会,他又说:
“这里有两幅画,一实一虚,实的是你要画的,那荒宅,狗立于废墟。虚的是你脑子里想象的,逃
亡的主人在思乡,一明一暗,遥相呼应。在两者的对话交流中你会更深刻地表现你的主题。”
除了从政治上考虑苏老师为隐藏彼得的控诉之外,他的艺术见解也是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