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恩让的麻雀梦魇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6-14   阅读:

  
  一、风起
  风起于青萍之末。我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学过的课文。而立之年,一向懒散的我,又温习起曾经的功课,诱因那天突然起了一点风。先看见树叶子开始摇摆不定,随后感觉皮肤上有痒痒的凉凉的流动的感觉。风的方向自东而西,贴着高楼大厦的外缘穿过我们的安置小区。当时,一个拆迁户,我的远房本家三叔,正乔迁新居,炮声震天,炮仗红色的碎屑正好借着风飘扬起来,像红色的蝴蝶曼舞,随后又纷纷落下。地上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等破烂东西一大堆,还有舍不得丢弃的农具,甚至鸡和狗也带着,犹如逃难一般。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咋没有把你家的麻雀也带上?大家都哄笑起来,笑声也流动起来,从我的脸上掠过。我没有看清楚三叔此刻脸上的颜色,大约也和这红色的炮屑一样。
  本来这个话说到这里,大家一笑就打住,应该恰到好处,我也不会有后来的一些离奇的遭遇。可万事不由人,偏偏有人又顺着这话来了一句:以后啊,咱们这个地方不会再有麻雀。为什么会没有麻雀呢?一个暂短的鸦雀无声之后,不知谁又问了一句。也许是某个闲人,也许是我自己问的,因为我也是个闲人,天天在小区里闲游,看着高楼发呆,至今还没有想好,接下来我该干什么。有人回答说,难道不对吗?楼房根本不适合麻雀住,因为没有它们垒窝的地方。
  我觉得这话说得对。麻雀都是在瓦房屋檐下的椽和檩子的缝隙处,或者土墙砖墙裂开的缝隙里安家。虽然那里很久破旧,风袭雨扰,岁月艰苦,但那是祖祖辈辈的热土,它们在那里很安心,生命和习性也打上了泥土和木头古老的烙印。而楼房浑然一体,而且冰冷坚硬,真的不适合麻雀筑巢垒窝,生儿育女。本来看热闹搬家的那份心情一下子就没有了,我觉得很丧气。再一想,又觉得自己神经质。没有了麻雀,关你什么事?自己有房子住,有饭吃就好了。我家在安置小区分得的房子面积不小,装修得也很不一般,和过去与麻雀在一个屋檐下的老房子不可同日而语。我甚至是不喜欢麻雀的。它们叽叽喳喳,就像我邻居三叔一家,每天早上大声呵斥孩子,每天晚上麻将和电视声吵得人不能安睡。
  风起之后,天气也变了。三叔请阴阳先生精心选的晴朗朗日子,突然下起雨来。东西还没有搬到楼上,被雨淋着了。麻恩让,快来帮忙!我跟着喊声机械地走过去,拿起一个包袱,扛着就往楼里走。这个包袱其实就是一个双人床单,里面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软乎乎的。一开始不是很重的,轻轻地一抡,就搭在肩上了。可是,越走越感觉沉重,似乎要把我压翻了。我想把包袱从右肩换到左肩,却非常困难,只好放弃。而且,我觉得包袱里的东西似乎是活物。它们在蠕动着,发出一股异于人类的味道。虽然隔着衣服和床单,我还是能真切地感觉它们在我背后很不安宁,拥挤着,拥挤着,从一边到另一边,然后又挤过来,像赶场子,或者不知道那一边更舒服。
  似乎走了很长的路,我终于挨电梯口。好像还有一些人在等电梯,正好此刻电梯门开了,我捷足先登。因为包袱太大了,没有第二个人挤上来。随着电梯门关上,我把沉重的包袱放在地上,喘口气。忽然,我抬头看见我的对面站着一个女子,年龄二十多岁,样子娇艳美丽,还有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我正惊讶,只见她指着地上的包袱说,小心,千万小心。我问她包袱里是什么,她却诡秘地一笑,说自己背着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我觉得说得也是,我得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我正要打开包袱,那女子却说,不要打开!你若执意打开,后面发生的事情,不要怨我。
  女子没有了。好奇心驱使我将包袱打开。刚刚打开一个缝隙,就飞出一根灰色的羽毛。这羽毛并不像一般的羽毛,它似乎就是一只这种颜色的鸟,在电梯里胡乱飞。随着包袱的打开,一只麻雀一跃而出,然后又是一只。原来,包袱里全是麻雀!成千上万只麻雀从包袱里飞出来,在电梯里像一窝蜂,密集而疯狂。它们也许不知道自己在电梯里,而以为是另一个广阔的天地,一个劲儿地飞和猛撞,碰到电梯厢壁上,碰到我的脸上和头上,像一场世界末日的灾难。突然,电梯门开了,我立刻抱头冲出去。这些麻雀们也冲出去,在楼道里惊慌失措地乱飞。
  二、恋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充满麻雀的电梯逃出来的。母亲说她是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把我找回来的。我满头是伤,手里还捏着一只麻雀。麻雀已经死了。我向母亲说了一包袱麻雀的事情。可是,母亲就是不相信,说不会有的,也没有见哪个说。如果有这样事情,一定传得沸沸扬扬,像大风刮过村子一样。
  我此时突然想起来了,那个面熟的女子,是我曾经谈过的一个女友,叫雯娟。我们相处三年,见第一面就发生关系,并且说好要结婚的,还要生孩子,生一堆孩子,像麻雀一样的叽叽喳喳,一样的烦人。后来,火候到了,我带她到我家。我们这里的风俗就是订婚之前,女方要看看屋里。我家的屋子在农村还是过得去的,虽然是瓦房,但是房子数目不少,犹如穷汉养儿,结婚不愁没有地方住,不像城里,弄好还得租房住。那天吃过饭,我带雯娟到村里田里到处看新鲜,因为她是城里的姑娘,没有亲眼见过鸡鸭猪羊牛马。她最感到稀罕的是,我们家里养了好多麻雀。麻雀们似乎为了证实这种亲缘和隶属关系,吃饭的时候,一大群也飞过来一起用餐。虽然我们家饭菜不像城里人那样考究和营养丰富,只是粗茶淡饭,但是文娟还是很喜欢,拿着面条馒头不停地喂麻雀,而且大声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村为什么叫麻家寨,你为什么叫麻恩让。
  虽然我觉得她幼稚可笑,或者弱智可怜,可是母亲却很喜欢这个城里姑娘,一身洋气,一身光鲜。母亲也因此一脸光彩,给邻居介绍的时候,忘不了说一句:娃是城里的,住高楼大厦,他爸他妈是工人。我拉着雯娟的手在院子里到处找麻雀窝,并且把充满蓝色斑点的鸟蛋拿给她看,似乎那不是鸟蛋,而是我的杰作。她高兴得像个小孩子,用手呵护着鸟蛋,就像她自己下的,最后又把它们轻轻放回鸟窝。她深深地喜欢上我家的这个地方,晚上竟然没有走。
  这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说话,做爱,然后又说话,又做爱,循环往复。过程之中,她突发奇想地问我,麻雀会不会偷看我们做爱啊?我说,偷看什么,一起来好了。她就笑了,说真的要生小麻雀。第二天,我睡到快十二点才醒来,雯娟却身体僵硬,再也醒不来了。她的暴毙,让我吃尽了苦头,赔钱,受审,然后又赔钱,又受审,没完没了,好在没有坐监狱。尸解最后的结论客观而精彩:她是因心脏疾病猝死的,做爱只是外因,外因推动了内因,内因导致了死亡。精彩的是这句:对于爱情,双方都没有过错;但对于死亡,双方都存在过错,各人负担一半。
  在她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能看上我,更没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喜欢满院子的麻雀,说它们是我家养的。我一直未婚,看着麻雀们成双结对地飞过月季花以及我的年龄。
  三、坠落
  我亲眼看见一只麻雀从天上掉下来,划出一条灰色的直线。这条线似乎是有弹性的,在我的眼睛里停留了非常短暂的时间,最终收缩成为一个点,一直停留在那里,无法消失。我当时的感觉,就像长时间盯着正午的太阳看过之后,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和我看到的太阳的颜色相反的灼烧黑癍。
  我觉得这是一件异乎寻常的、非常可怕的事件,虽然此时是春天,天气很晴朗,还是一不小心又起了风。风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也许和青萍以及麻雀的坠落有关,在一棵红花烂漫的桃树前面晕晕地转了几个弯,又向别处吹去。当时,我就把看到的告诉正在小区广场上闲聊的穿着灰不拉几的几个人。他们并没有说话,而是不约而同地仰着脖子往天上看了看,脖子折了六十度,似乎天上还要掉下麻雀,就像某一日要下雨下雪或者飘下落叶什么的。而更让我失望的是,他们此后也没有说什么,就不约同地四散开来,身子也慢慢地淡了,远了。他们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很奇怪,或许是我的表达有误,或者是他们本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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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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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小说老道成熟,通篇的种种意向,都在述说着农村人搬到楼房里的不适和对泥土的向往,中间部分梦见自己变成麻雀,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最精彩。小说最后以麻雀在城里安家象征着人要适应,所以新生活重现开始了。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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