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兔笔记 
一、月黑风高夜
春节过后的某一天夜里，月黑风高，警方在包茂高速上查获一起严重的人畜混装和非法运营事件。一行四辆面包车，共装有三十六个男人和四十条狗。同时，警方还查明，这三十六个男人之中，有个人叫井水。有媒体报道，这是本年度中国西部发生的极不寻常而又耐人寻味的事件。
车厢里充满烟草味、脚臭味和狗的腥气味，以及这些味道混合之后，又派生出的另一种不正宗的味道，让警察在打开车门的时候用手扇着鼻子，表情歪斜，稀里哗啦。这些男人，老的六七十岁，小的十六七岁，个个疲惫不堪，横七竖八，睡相不雅。人人衣着不整，且穿着五花八门，有的穿着厚厚的棉袄，有的穿着羽绒衣，有的穿着旅游鞋，有些穿着黄胶鞋，像是刚刚逃离一次战乱，劫后余生般侥幸。在被警察查获的时候，他们浑然不觉，正挤在面包车狭小的里打呼噜说梦话，有的还搂着别人的肩膀，大概以为是自己险些走散的婆娘。
四十条狗们被横胡乱地塞在车和人的缝隙里，像是黑暗中柔软的填充物。对于突然的停车，它们很警觉，但是，见了查车的警察却很友善，不叫也不咬，而且伸出长长的温暖的舌头去舔对方，舔手指，舔满是尘土的皮鞋。井水看见，顿时心生鄙夷，真是不要脸的畜生！但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些狗大概觉得自己和警犬有裙带关系，而警察和警犬的关系就不用说了，于是它们就以为自己和警察有亲缘。井水想严重警告这些家伙，自重点，不要乱攀亲戚，你们是纯种的猎犬，请抬起自己高昂的头颅！
与狗相比，这些男人们因为没有那样的裙带关系，就心虚得多，胆怯得多，鄙夷而猥琐。他们惊慌地看着警察们严肃的面孔，有点不知所措。男人们聚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无外乎吹牛、喝酒、赌博，偷盗，拐卖，嫖娼，造反，干坏事。所以，警察的问讯仔细而焦灼。
那个穿一身迷彩服，打扮得与众不同的男人掏出一根烟递给警察，然后恭敬地坦白此去目的和动机：到草原上去撵兔去呀！我们都是玩狗的，不是狗贩子，也不干别的坏事。警察不信，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重典处置，于是，拿出手机戳了一个电话。井水一看别人戳电话的姿势，就知道是向上戳还是向下戳。他矮了半个头，一定是向上戳给他的上司，比如典狱长或者警察总长什么人吧。戳完这个电话，警察意外地对这些人说：快走，快走！
这样的结局，是井水没有想到的，写小说写到天明也想不出来的。也许，狗撵兔这个娱乐已经深入人心了。
二、狗司令
这个穿迷彩服的与众不同的男人就是狗司令。他就坐在井水旁边，一股子狗腥味，外加烟味儿。烟味和狗腥味相互缠绕，相得益彰。井水一路和他拉话。他姓商，六十岁了，但不像个年龄的人，倒像个小伙子。他腰圆体阔，红光满面，嗓门响亮，像已经被环保部门明文取缔禁止的高音喇叭。他是这些男人们的头头。每次外出撵兔，都是他一手召集的。虽然他们不过是某村某镇的村民，干的职业已不仅是种田，五花八门，或者是杀猪，或者挑猪骟羊，或者是种菜，或者是贩牲口，或者是开饭馆，或者是开商店。这些人都有精力有能力养几只狗！
狗司令是杀猪世家出身，父亲曾是当地有名的屠夫，杀了一辈子猪，只落得衣襟和肠子里比别人多些板油。老商接过父辈的杀猪刀，正好赶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靠杀猪发了家，致了富，盖了房子，买了车子，捎带还养个把情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比蜜还甜。每天除了杀猪，就是养狗和玩狗。
玩狗有多种玩法。有些人玩斗狗，这是一种时尚的赌博，参加的人员有社会闲杂，有政府官员，有商界精锐，也有平常百姓。有专门的斗狗组织，他们一般都在双休日搞活动，这样参与的人员会更加广泛。斗狗是狗的一种品种，虽然体形不大，但是生性残忍，很好斗。两只斗狗放在一起，便会你死我活地咬仗。参赌的人就会根据情况疯狂押注。有人一晚就赢几十万，当然，也有四裤全输的。
狗司令不喜欢玩斗狗，喜欢玩细狗。细狗是地地道道中国陕西的品种，腿、腰和脖子细而长，脑袋小，耳朵小，天生善于奔跑。细狗最拿手的活儿就是撵兔。细狗撵兔之风盛行于唐代，宫廷和民间都有用细狗撵兔的娱乐活动。千百年来，细狗的品种也在遵守着优胜劣汰的规律，前几年流行的品种是灵奇，今年又有新品种叫格力，大概是杂交培育的新品种。一条狗少则几千，多则数十万，是一种奢侈品消费。而养狗训狗投入的财力和精力更大。
狗司令养了两条灵奇猎犬。养狗比养儿子花钱多。他的狗吃腻了猪肉，喜欢上美味的鸡肉。狗司令很慷慨，走到熟食店，一张口就要三十个鸡腿。老板数了半天，只有二十九个。狗司令笑着说，少一半个不咋地，再来一个羊腿凑合。
训狗很辛苦。第一是锻炼它的体质；第二是训练它的奔跑速度；第三训练它的噙咬的能力；第四是要训练它的回噙能力，即逮住兔子以后把它叼回来，而不是立刻就地独自享用；第五是训练它的胆量，即训练它在众多狗的抢夺中和众人的呐喊声中勇往直前，绝不胆怯。这些训练程序都是枯燥无味的，但没有耐心的训练不出好猎犬。
狗司令下的功夫最大，他的狗也最出色。在井水经历的三天撵兔活动中，狗司令的黑毛灵奇让它的主人很有面子。每场奔跑下来，狗司令说起自己的狗，比说起自己的儿子考上清华还得意。
三、初春看草原
我们晚上八点从咸阳出发，到达目的地宁夏盐池县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六点。这里毗邻陕西的定边县，和咸阳有点时差，六点的时候天还很黑。这里昼夜温差很大，清早寒冷异常。经过一整夜长途跋涉的狗友们耐不住兔子的诱惑，立刻驱车来到城外。在这里，可以看到大片的草原。
对于井水来说，最具诱惑力的不是兔子，而是兔子们藏身的大草原。时候虽说已到春天，但是，因为干旱和寒冷，草原还没有醒来，眼前一片土黄色，像是走进了沙漠。仔细看时，草原其实也就是沙漠，遍地黄沙，不过是长了些草木而已。去年秋天死去的茅草的残茎，在重重叠叠的羊蹄印里依稀可见。唯有那些蒿草，稀稀拉拉地站立着，迎风摇曳。
草原上很少有树木。偶尔看见几棵，但是都是清一色的大树，没有小树。最多见的风景，是孤零零一个大树，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丘和沙梁，悲壮凄凉。除了草和树，还有两种灌木，骆驼刺和红柳，它们都是耐旱的植物，而且骆驼刺浑身长满小刺，牛羊不喜欢吃它。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远远看，像是农民种的庄稼。显然，是这些灌木不是天然生长的，而是人工治沙的结果。
一望无际的绿色，风吹草低见牛羊。云般的羊群，美丽的牧羊姑娘，随风飘荡的歌声，这才是井水这个外乡人心中的草原。而看不到羊群，确实令人很悲哀。不知道走了多久，还真的看到了羊群，让井水很惊喜。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老头子，赶着一群绵羊。这些羊儿们在贪婪地咀嚼着枯草，如同享用美味，头也不抬，就像井水看到这群羊圆了看草原的梦一样。
到了第二天，还真的看到了一个牧羊女，也许是姑娘，也许是少妇，离得很远，看不清模样，但是，绝对不是老大妈。她的一群羊，大概有二三百只。她穿着黄色的军大衣，头顶着红色的头巾。井水和狗友们试图靠近她，看看庐山真面，无奈羊儿看见狗群，非常紧张，奔跑起来，越跑越快。这大概因为狗是狼的远亲的缘故。于是，双方形成了你追我赶的态势，始终无法看清那女人的面孔。
情急之下，有人喊：姑娘，你的羊卖不卖呀？多钱一只？那女人大概是为了让这一群追赶的男人和狗死了心，迅速地回过头来，坚决地说，不卖！不卖！这下算是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不同一般，有一个生硬的外壳。井水用力把外壳剥开，看见嫩嫩的水水的内核。它让一个遥远的面孔似乎清晰起来。这是一个姑娘无疑，而且是一个美丽的牧羊姑娘，草原上的女神。
审核编辑：千千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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