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命的鬼天气!”
我起身去关窗户的时候随口骂了一句。
关上窗户,屋子里更暗了。我掏出打火机,借着打火机吐出的火苗,在门的背后找到一根接了半截子绿皮的铜丝拉线。我随手拉了一下,吊在房梁上的电灯泡亮了。
电灯泡吊了些时日,它表面吸附着一层斑斑驳驳的油污,已经挡住了它发出来的大部份光线。风还在不停地刮着,它们一抓住机会,就往门缝啦窗户缝啦还有破损的墙壁处往屋子里挤,把灯泡推来搡去。原本带有几分诡异色彩的灯泡变得更加诡异起来了,那灯泡活突突就像一团鬼火,死气白脸地拉着屋里那么家什的影子游过来荡过去,给整个屋子凭添了一层阴森恐怖的气息。
“嘀哒、嘀哒”
墙上跳了瓷的闹钟在机械地摆动着指针,时间尚早,只不过午后四点三刻钟,天竟然完全黑了下来。雨越下越大,也越来越密集,盖在屋顶上的树皮之前还被雨粒子砸得空响,只我起身去开灯的功夫,雨声就连成了一片,雨水顺着树皮稀哩哗啦滚进屋檐口的积水槽,又从积水槽两端的出口处倾泻而下,哗啦啦的跟瓢泼一样。
“这该死的鬼地方!”
我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屋里好多处地方开始漏雨,我张罗着把能排上用场的溶器放在漏雨的地方,很快,盆啦瓢啦瓷钵啦木桶啦就在屋里罗列开了,像精心布设的仗阵。雨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有加大的趋势。溶器里的水越攒越多了,大粒的雨珠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屋顶的破损处往那些溶器里滴,溶器的大小高矮和材质不同,当雨水与溶器撞击时,发出的声音也各不相同,有的清脆悦耳,有的浑厚沉郁,它们交织在一起,成浑然天成的乐曲。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我完全可以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蹲在火塘旁边打个盹,或伴着这雨声,随便哼唱几句。
按理说,进入腊月间,雨本不该下这么大的,可四平山的天邪乎得很,你能拿它有什么办法?
德旺大叔说四平山不光天邪乎,整个四平山都是邪乎的。四平山是个大的山群,人烟非常稀少,它的山层层叠叠,大山套着小山,小山组合起来又包裹着另一座大山。四平山的整个地形是复杂多样的,但它的这个山头又总是和那个山头非常相似,外地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和运气的话,是很难安然无恙地从四平山绕出去的。总而言之,四平山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大的谜宫,它存在的价值,似乎仅仅是为了把你绕进去,让你在里面晕头转向无法脱得了身,除此之外,我看它毫无建树。
在这种特殊的地方,特别又是遇到这样的鬼天气,如果有不怀好意的人闯入,就算你扯开嗓子叫破喉咙,也是无济于事的。在这非常时期,可不能有半点马虎。我强迫自己回到窗户旁边,重新检查了一遍窗户和门的插闩,确信门窗已经牢牢插上之后,才回到火塘边,用一根木棍拨拉着火塘里的火。
火塘里还有一些红火舌,我试着添了些柴禾进去,像德旺大叔那样,半蹲着身子嘬着嘴巴往里吹气。很快,柴禾哔哔剥剥燃烧起来,等柴禾的火苗窜出来老高的时候,我把一些土豆扔进火塘里,用烧过了的红木炭把它们掩盖住。不一会儿功夫,土豆的香气从火塘里喷发出来,直接冲刺着我的味蕾,让我越发地感到饥饿。
“嘀哒、嘀哒”
墙上挂着的闹钟还在有气无力地摆动着指针,我扭头看了看,差一分钟到五点二十,我的肚子已经“咕辘、咕辘”叫过好几次了。
我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说真的,都这个点了,这肚子也该饿了。
我清楚地记得,还是昨天傍晚六点钟草草地吃了点饭,到现在,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德旺大叔舀了两盅水给我喝外,就再没有吃过其它任何的东西了。
这到并不是因为我不饿,或者有什么胃病,说实话,我的胃一点问题也没有,天刚麻乎乎亮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自己肚子有些饿了。原本打算早晨到集镇采购的时候,顺便买点什么东西来填填肚子的,没想到我到集镇,好多店铺的门都紧闭着,有几家小饭馆的门到是开着的,不过店老板见我的腿想往里迈,赶紧追出来拦住我,说饭馆暂不营业,要我到别的餐馆去看看。他们没给我问话的机会,就急不可待地关上了店门。
我连续走了好几家都是这样,整个集镇冷冷清清,连一家小卖部或卖早点的小摊小贩都看不到。还有更蹊跷的事情,那些赶集的人开始还兴兴致勃勃像赶集的样子,当他们走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脸就变了色。卖菜的不打算卖菜了,买菜的也不打算买菜了,闲逛的也没有心思再闲逛了,他们像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个个神色慌张地转身就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皱着眉头暗自寻思着,一阵风刮来,差点掀飞我头上的草帽。我赶紧把它往下压了压,就在这时,有个背着背篓的女人像丢了魂似的从我身边经过,我没有多想,伸手一把就拉住她的背篓。
看得出,女人吓得不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她的腿好像承受不起上半身的重量,在打着拐一点一点地往地上叠。见这种情形,我不得不放开她的背篓,死死拽住她逐渐矮下去的胳膊。女人仰起头来看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两个瞳孔因为恐惧在放大。
我抿了抿嘴,尽量把声音压低了问:“出——什么事了?你在——怕什么?”
女人的下半肢终于还是叠到了地上,她惊惶失措地看了我一眼,就闭着眼睛一下子点着头,一下子又胡乱地摇着头,任由我怎么追问,就是不开口说话。
我皱着眉头把脸贴近女人说:“你是——哑巴?”
女人紧紧地咬着嘴唇,又是一阵胡乱的点头和摇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真是活见了鬼,难道真是个哑巴!”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无奈地把视线从女人脸上挪开朝四周扫了一眼。
这真叫人琢磨不透,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集上的人跑的跑,逃的逃,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焦躁地看着那些急匆匆离去的人,口不由得开始发干,喉咙处像有一块滚烫的东西哽那里,下又下不去,上又上不来。我伸长脖子扭动着头,随手往下拉了拉自己高领衫的领子。我刚觉得呼吸畅快一些的时候,女人突然瞪大眼睛张着大大的嘴巴“啊!”地大叫起来。我不由得慌了神,原本悬着心一下子从胸腔跳到了嗓子眼。
“你这娘们想干嘛?”我抑制着声音怒视着女人。
女人还是不管不顾地干嚎着,我害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伸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巴。
女人开始还用手掰着我的手,后来她的手软弱地垂到了地上。见女人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后变成死灰,我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
我慌乱地放开了女人,女人像假死的蟑螂,之前一动不动,见我撒开手,她迅速解开套在自己肩膀上的背带,撇下装有小半背篓土豆的背篓,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女人远去的背影让我哭笑不得。
菜市口陆陆续续又停了一些人,具体地说,是菜市口的公告栏面前又陆续停了一些人,他们和之前走掉的那些人一样,开始还算正常,驻足没两分钟,脸色就变得惨白,然后像逃瘟疫一样神色慌张地朝不同方向散开了。
等公告栏聚集的那波人走光后,我背起女人丢下的背篓,还有那些土豆,警惕地凑了过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公告栏的正中央,我看到张贴着一张通缉令。通缉令上的大概意思是说,昨晚有个杀人犯从二十几公里外的监狱逃了出来,公安部连夜下了通缉令,悬赏缉拿逃犯,有知情举报者,奖金十万元。通缉令是用表格的形式打印的,左边写着逃犯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户籍所在地、身份证号等等信息,表格最后一栏是简要的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