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1941年12月8日(夏威夷时间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成功,太平洋战争爆发了。第二天哈尔滨的各大报纸都登了出来“大东亚圣战”开始了。小学生摇着日本的太阳旗和满洲国的五色旗,走在中央大街,用他们稚嫩的声音,呐喊着口号,宪兵队和警察分列两厢。百姓们从窗里望着这番景象,感到迷惘和惶惑:珍珠港在哪儿,美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是战争扩大总是伴着物价上涨,配给的减少,赋税的增加,又不知多少商品、药品实行管制,多少青壮去服劳役。
最感痛苦的是彼得,他知道日美交战,势必阻断海上的通路,与檀香山玛莎的会面更是渺茫了。他坐在画架前垂手沉思。坐在身边手把咖啡的柳芭宽慰他说:
“日本人和美国开战也许是好事,美国国力强盛,日本人四面受敌,战争也许会早日结束。你们俩能做的就是等待中各保平安。”
彼得无奈地说:
“我能干什么呢!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烦心,姐姐,我觉得东乡对你也是一个威胁。”
“我知道,美日战事一起,关东军会有新的布署,如果东乡有调动,他会加紧掠夺。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师父收藏的那些画。你最好把它转移到一个安全地方。”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为好。”
“你南满老家在乡下,把它们分散隐藏,不让任何人觉察,比较可靠。彼得鲁沙,你是我惟一的亲人,老师的遗嘱你可记得?”
说到这儿,柳芭握住彼得的手,彼得点头,神情凝重。
过了两天,一个傍晚,彼得还在他的画室,惠子惶惶地跑到柳芭家来,手里拿一张报纸。
“师娘,出事了,你看……”她把报纸递给柳芭,那是一份日軍战报。它只在日本人的上层中发布。柳芭拿过来,见到赫然的标题“英利物浦号在新加坡被海军击沉”。她望着惠子,询问的目光。
“我上个月托人捎信转告玛莎,说冈村调离了。她便回我说她要乘利物浦号从火奴鲁鲁(檀香山)转道马来再搭日本船来大连。”说着呜呜哭,“我把啥事都弄糟了。不知道日美要开战。”
“镇静一点,这怪不得你,再说什么都没弄清。”柳芭沉思。
“要不要告诉彼得?”惠子泪眼模糊问。
“你有办法和火奴鲁鲁联系吗?”柳芭问。
惠子摇头:
“开战了,船不通。”
“那就告诉他吧,别说肯定。”柳芭感叹,“灾难,何时了!”她也流下了眼泪,“玛莎,多么真纯的孩子。”
惠子来到彼得的画室,迟疑了许久,直到彼得问她才把这消息婉转地告诉了彼得。惠子的那些在心里盘算许久的安慰的言词还没出口,彼得便伏案痛哭起来。他似乎早有预感,从日本偷袭珍珠港他就觉得战争真真切切,生离死别降临到他的头上。惠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呆呆地坐着,又给彼得披了件大衣,倒了一杯水,这才断断续续说出那些善良的假设,那些宽慰的话一出口,自己便觉得无力。她后悔没有叫柳芭来。
她悄悄下楼,走一半,又折回来,从门缝看彼得还在抽泣,便又离开,去找师娘。
接连两天,柳芭让陈婶给彼得送饭。陈婶回来说,那少爷(彼得)不睡觉,总是画那姑娘,画完烧了,烧完再画……
柳芭无语。
又过了两天,一个晚上,柳芭给他打电话,没人接。电话是前些时候藤野给两处装的。为了联系方便。柳芭有些不安起来。她披上大衣,走了出去。她想了想,叫了一辆人力车来到索菲亚教堂。果然看到彼得在那里发呆。她知道那是他和玛莎定情的地方。她缓缓地走到他身边,立着,虔诚地画了一个十字,之后,挽着他,静静地望着教堂的穹顶。
“彼得,圣诞节快到了,我们到秋林去,给春草和嘎鲁还有老巴巴盖买点礼品。”
当他们走到中央大街的时候,柳芭放慢了脚步:
“彼得,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散步了。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藤野家的晚会吗?”
彼得默默点头,柳芭更偎紧了他。
“那时我们家多么兴旺快乐呀!先是向墨,后来是老师,现在又是玛莎,死的死逃的逃,只有我们姐弟还活着。”说着她掏出手帕拭着眼泪,“活着忍受这精神和皮肉之苦。”
这时她们看到一家店铺门边躺着一个饿殍,好心人在他的脸上盖了一块草袋。来了一个警察,叫那边的三轮过来。
“你,把这个拉走!”
“老总”车夫抗辩,“我的车是拉活人的,载上他多丧气,以后我还咋揽活?”
“日本伤兵是活的,不给你钱,还用拐杖打你,看那个丧气。”警察说着,把车夫拉过来。“别说了,趁他还没硬。伸把手。”
“这,”车夫还有些犹豫。
“来吧,你我都是中国人,他也是中国人,就看在这份上。”
警察和他把那人倒放到车上。
“往哪拉呀?老总。”车夫骑上车回头问。
“江边,有野狗的地方。”警察扬了扬手。
柳芭和彼得走了一段路,看车夫停下了。
“老爷太太,行行好,他,他还能动呐。”
柳芭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大票,递给车夫:
“找个饭馆,你们俩喝点热汤,说不定他能走呢。”
“斯巴西包(俄语,谢谢)太太”车夫欢快地掉头走了,毕竟救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