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机械厂进行中级管理干部大调动，机床车间主任换成了一位姓廖的。廖主任以前在别的车间担任副主任，群众口碑不错，给厂领导的印象更好，这次调动算是晋升。
　　廖主任上任第一天在各班组巡视时就大放厥辞，说车间管理要民主，具体是广开言路、集思广益，鼓励大家反映问题，只要问题合适于公于私有利，车间不但及时解决，还对反映问题的人给予奖励。
　　尽管廖主任说这些时神采飞扬激情四射，唾沫星子乱溅，但在大多数人看来，他只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不必当真。如果事事都讲民主，还要领导干啥？“民主”这个词从它诞生那天起就含混不清是非不断，对它最好敬而远之。不过也有人说，就算做样子摆姿态，廖主任也敢做敢摆，和那些一见下属就板着脸强调纪律的领导大相径庭。总之，不管廖主任以后“行”如何，从现在的“言”来看，至少能得出一个结论——新领导新面貌。
　　不料第二天，班长李虎向廖主任反映了一个问题。原来每个班只有一台饮水机，大热天不打紧，不喝茶的人可以选择喝凉水，而天凉了问题就出来了，二十几个人喝水问题靠一台饮水机解决，想接杯开水还真不容易。以前班上用电炉给大家烧水，可私用电炉是厂里明令禁止的。车间主任也知道这事，采取的态度是睁一眼闭一眼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怎么说，让大家喝凉水总不成吧！
　　廖主任听了李虎反映的饮水机问题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这个问题很好，反映得很及时。立秋已经将近一个月，秋老虎也溜走了，继续喝凉水肯定不行。我听说许多班偷偷用电炉子烧开水，这怎么成？大家喝开水是正常要求，而为了喝开水违反厂里的制度，岂不是变正常为不正常了吗？”
　　没过几天，车间给每个班增配了一台饮水机。这下看不到上班后一些人不急着干活儿而是围着饮水机抢开水了，也看不到班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偷偷摸摸用电炉了。大家深切感受到了民主管理所带来的实惠，看来廖主任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言行一致。人们纷纷议论廖主任是“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好主任，是老百姓的贴心人。李虎更高兴，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百元的奖励。
　　一段时间后，李虎又反映了一个问题。厂里以前规定，员工进入生产区大门必须穿工作服，后来变了，仅要求工作时穿，其余时间可以着便装。如此一来，一些员工，特别是那些爱美的女工上下班穿漂亮的便装，到车间班组工作时才换工作服。厂里给每个人配了一个存放私人物品的柜子，全班二十几个男女的柜子摆放在一间大房子里。自从厂里对着工装的要求放松后，夏天因为换衣服经常发生男女撞车事件。
　　有一次，张龙忘记了拿水杯，他再次进去取时，撞见了脱得只剩下胸罩和内裤的刘燕燕，两人因此吵起来了。争吵中张龙说，不久前刘燕燕进来拿东西，当时他也脱得只剩下裤头，他一声都没吭。刘燕燕说，当时她走得很快，根本没往张龙待的地方瞧，而今天张龙不但往她身上瞧了，目光还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钟，二者性质根本不同。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其他人跟着瞎起哄凑热闹。
　　一些女工为了防止春光外泄，干脆把衣服拿到厕所去换，安全是保障了，却很不方便。后来李虎规定，女工上下班换衣服可以去班长室，当然更衣期间他和副班长汪浩肯定不能待在里面。这还是达不到百分之百安全，再说女工拿着衣服鱼贯般进出班长室看上去也不雅观。有一天上班小孙换衣服慢了些，当时她脑子不知思考什么，李虎在外面喊“还有人吗？”，她没有吭声，结果李虎误以为没人就进去了，吓得小孙“哇！”地惊叫起来。大家取笑李虎让女工在班长室更衣别有用心，张龙更是直言说他“想一个人饱眼福吃独食”。
　　李虎不只是向廖主任反映了男女在一间房子更衣不便的问题，还道出了解决的方法。他建议在大房子中间砌一道墙隔成里、外间，墙上安装一道门，女工的柜子放里间，男工的放外间，这样女工就可以在里间关门更衣，无须担心春光外泄。
　　廖主任又一次竖起大拇指称赞：“这个问题反映得好，建议也好。”和上次不同的是，他没有说“很及时”三个字，因为天已经凉了，大家都穿上了内衣，春光外泄的事在明年夏季到来之前估计不会发生了。
　　第二天廖主任就有了行动，不过没有砌墙，而是让人就地取材，将两片暂时不用的大钢板竖起来充当墙壁，这样大房子就一分为二，钢板之间刚好留出了和门差不多宽的过道通行，只是安装门是不现实的。廖主任让人将一根小拇指粗的钢棍横着焊接在钢板之间充当门楣，在钢棍上挂个门帘就成了简易门。按理说砌墙一劳永逸，而钢板属于材料，只能临时凑合，万一派上用场了还得拆卸。对这个问题，廖主任解释说，砌墙属于一项工程，必须经厂里批准，手续很麻烦。
　　不管砌墙还是用钢板凑合，结果都一样，男女分开了，女工有了安全感。众人再次感受到民主管理带来的实惠，廖主任又一次被交口称赞。其实这两个问题大家早看在眼里，但原来的主任不表态，没人敢提。
　　大家高高兴兴地按既定方针搬移柜子，女工的全在里间，男工的全在外间。门帘挂上后，李虎警告男工说：“门帘隔君子不隔恶棍。今后哪个男的敢掀起门帘，绝对是图谋不轨想饱眼福，女的可以直接给厂保卫科打电话。”
　　张龙说：“有时风也能把门帘吹起来。”
　　刘燕燕一声不吭地去找了两个大螺丝帽绑在门帘下端的两个角上，乜斜着眼瞅着张龙得意地说：“这下你没借口了吧！”
　　张龙又嚷嚷说：“女的去里间要经过外间，我们换衣服时她们也能饱眼福，这不公平嘛！”
　　刘燕燕白了张龙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那张兽皮，谁见谁恶心，还饱眼福呢！”
　　“你怎么知道张龙浑身毛茸茸的？看来上次你还是瞧见了。”汪浩趁机将了刘燕燕一军。
　　刘燕燕涨红了脸，骂了汪浩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众人哈哈大笑。
　　不出预料，几天后李虎又领到了一百元的奖励。不仅如此，大家明显察觉到，廖主任对李虎的态度越来越和蔼。以前廖主任来班上和李虎说话直呼其名，后来换成了小李。有时候廖主任把工作布置完了，还要转过头问李虎：“小李，你觉得咋样？”这些都无一例外地说明，李虎已经成了廖主任的宠儿。
　　张龙私下对汪浩说：“李虎反映了两个问题，就把廖主任的心俘虏了。你也是班长，应该好好表现一下。”
　　汪浩抓耳捞腮着急地说：“这我想到了，可不知道该反映啥。”
　　张龙说：“咱们现在用的钢锯条质量有问题，稍不注意就断，这不但浪费厂里钱财，还影响工作进度。你给廖主任说说，让他向上反映一下。”
　　汪浩思忖半晌后拍手称赞说：“妙！妙！李虎反映的两个问题为大家着想，说白了是私事，而这件事是为厂里着想，是公事，估计廖主任会重奖的。再说廖主任刚扶正，肯定想表现表现，这个问题绝对让他在厂领导跟前露脸。”
　　张龙说：“赶快行动，迟了就让李虎把功劳抢走了。这事是我提醒你的，功劳我不要，如果廖主任奖了钱，全部拿出来喝酒。”
　　汪浩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奖多少我拿出多少，一分不留。”
　　第二天，廖主任来班上巡视，汪浩抓住时机，当着大家的面反映了钢锯条的质量问题。令汪浩想不到的是，这次廖主任没有对他竖大拇指，更没有评价这个问题反映得好不好。他只是应付般地“噢、噢”了两声，便顾左右而言他。汪浩误以为廖主任没有听清楚，凑上前去朗声重复了一遍。廖主任的态度更令汪浩意外，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理都不理汪浩，和李虎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竟转身走了。
　　以前廖主任来班上，汪浩上前打招呼时，廖主任还微笑着冲他点点头。而自从他反映了钢锯条的质量问题后，廖主任来了连他理都不理。有时候汪浩厚着脸皮凑上前去搭讪，廖主任也是冷言冷语的。鉴于廖主任态度异常，汪浩没敢再在钢锯条质量问题上纠缠，廖主任更不会提及，这件事就像没发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