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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我去看安娜。我所以没有去得更早,是因为安娜刚输了血,想让她多睡一会。
过了河,一看到海涅家那白色的房子,心里便急不可耐了。我刚一拉开葡萄园的小门,安娜便匆匆跑下坡来迎我。
“我等你好一会了。”安娜拉我手,缓步上行,“去美因兹了?”
“是的。”
“海涅如何?”她急切地问。
“他恢复得很好,到底是小孩。”我宽慰她说。
“精神还好吧,见了你,喜悦吗?”安娜仰脸,笑了。
“我一走到他床前,他便坐起来了,拉我衣襟,傻笑。看不出他因伤的痛苦。”
“唔,真是山里的孩子。”安娜乐了。
“我把玩具和书包给了他,他很喜欢,一直玩那两个小车。”
“他爸爸有回电吗?”安娜急切地问。
“没有,”我摇头。“埃伦很痛苦,现出惶恐无助的样子,一直流泪。”我说完,望着安娜。
她无语,只紧紧捏着我的手:
“这时候我和舅离开,心里实在不忍。”
“怎么?”我有些惊愕。
“表哥来了。”
我心头一震,安娜望着我,表情有些哀戚。一直横在我们心头,令我们痛苦而彼此又不忍吐露的词儿,终于到来了――“分别”。
“几时走呢,去维也纳?”我问。
“今天。”
“哦――”
“表哥什么都安排好了,何时登船,何时换车。沿途的票全买好了。德国人的精细、守时。”
我无语。
“过一会,我引见你时,你什么也不要说。”她诡秘地看了我一眼。我点头。
我们进了屋,在厅里的沙发上我见到了那个年轻人。
“表哥,我来介绍一下。”安娜顽皮地笑嘻嘻:
“这是谢尔盖.彼得洛维奇.彼得洛夫,你叫他谢寥沙,我的未婚夫。”她的声音不高,但很爽朗,说完她坐到表哥一侧。
我迅速瞥了一眼葛利高里大叔,见他胡子下面露出微笑。我便镇定了。
表哥起立,我向他微微鞠躬。
他向我伸出手,我迅速把握:
“欢迎你,谢尔盖.彼得洛维奇.谢寥沙,我们未来的家族成员。”他笑着说。
“表哥,您请坐。”我尊敬地让他。
“你叫我鲍尔,谢寥沙,你也坐。”表哥坐下了。
我坐到大叔身边,仔细地端详鲍尔。
他高大、英俊,面部轮廓分明,皮肤白晰。表情和悦中带有矜持,他着装异常讲究,一丝不苟。头发梳得光光的。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弹着,指甲经过精心修剪。总之,是一个典型的贵族。
“你表哥叫鲍尔,可不是我们那个保尔,那个柯察金。他是德国人名。”葛里高利大叔笑着对我说,一面揉着他的烟斗。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故意让表哥听到。
“我说安德鲁沙,”他转向鲍尔,“安德列这个名字多好,你还这么小的时候,”大叔用手比划着“我就叫你安德鲁沙,唉,那时你很机灵,老是缠着我讲打仗……”听得出葛里大叔讲到表哥小时很动情,充满喜爱。
这时安娜在那边撒娇说:
“舅舅,孩子能不长大吗?你不能希望我和表哥总是那么小,坐在你的膝头上。让你的马合烟熏我们。”
“嘿,嘿,”大叔也笑了。
“起这名字,也是,为了和周围的人交往方便。”鲍尔镇静地说。
“周围什么人呐?你是纳粹党徒吗?冲锋队员?”老人的语调里有些严厉。
“不是,大舅,我不是雅利安人。可是我信仰国家社会主义。”
“什么国家社会主义,希特勒那一套专制。”
“大舅,希特勒是通过选举当上总理的,他不像斯大林那样。他把德国治理得很强盛。现在我国很少失业者,欧洲哪个国家能有这样的政绩?”
“列宁和斯大林是布尔斯维克的领袖,是经过战火考验在斗争中形成的权威。做为国家的领导人也是苏维埃代表大会选定的。再说你们是怎么解决失业的,这些人都在军火厂,在造枪炮,造坦克,干啥?就是要侵略、屠杀、掠夺。”讲到这,老人激动起来。“你,迁居维也纳本是奥地利人,叫希特的德国吞并了,不以为耻,反称什么‘东部地区’。再说,纳粹怎么对待犹太人。把人家像猪狗一样赶走……”
“斯大林不也镇压,不也把我们赶走了吗?”鲍尔辩道。
“你混蛋,”老人霍地站起来,“你伯父在邓尼金手下当白匪,杀了多少穷人和红军战士?不消灭他,不把你们这些人赶走,无产阶级的江山能稳固吗?”
“舅舅,”安娜扯着他让他坐下,“表哥那时还是孩子。”
“孩子,现在不是了,不把他这思想从他脑子里挖出去,会把你带坏的。”
安娜给鲍尔倒茶,他温柔地抚着她,笑了:
“大舅,这些留给历史学家去争论吧。你现在年纪大了,身上又有伤,就留在维也纳,留在妈身边吧。妈想老家,你们还是个伴儿。”
葛利高里老人不说话,吸烟。
安娜招呼我去她卧室,帮她收拾东西。
一进她的房间,她便吊在我的脖子上,眼泪流下来:
“我没想到走得这么快,这才几天,就要分别了……谢寥沙,我离不开你,只要你一句话,我就随你去列宁格勒。我怕。”说着抱紧我,吻我。
“不,安娜,别感情用事。我们的事一切都定了。你平静些。”
“如果我遇到奥丽加怎么说?”
“实说。”我坚定地回答。
“她会伤心吗?”
“不知道。我总觉得她有一些隐秘的东西,比我和她的情感更重。否则,她总会见我一面。不会不辞而别,来了欧洲。信里还嘱我不要追她。”
“嗯,谢寥沙,我是你的,无论时局有什么变化,无论海枯石烂。”
随后,她简约地告诉我她的计划。她说她的公费进修是两年。这期间不能怀孕。她明年夏天来列宁格勒看我,后年结婚。我对她说,“完全同意”。她匆匆地给我写下了两个地址:乌克兰她家的;维也纳姨妈家的。我帮她整理一下行装。当我们走出房间时,鲍尔已坐在老人身边,正给他倒茶。
我们同船去了美因兹。换车时间很紧,他们三人走了。我一人去了医院看望海涅,向埃伦交了钥匙,道了别。
九月,我刚刚回到列宁格勒,德国入侵了波兰。
残酷的史无前例的世界大战暴发了。千千万万的人遭受了希特勒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我和安娜的爱情在战火中煎熬,撕心裂肺。
《莱茵河之恋》全文完,后续,《维也纳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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