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喝一声,“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吾道浩荡,岂容尔辈放肆!看剑!”
几个来回下来,我心下一凉,原以为三年苦练足以取她性命,却依旧是难近她身。
“若用法术,姑娘且随奴家出去。”
像是看穿了我心思一般,她娇声笑道,画面一转,已是在郊外的树林里。
我捏了个诀,御风向她刺去,她却是一改娇媚之态,阴冷迫人的气息向我反压过来。
我呕了一口血,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日头高照,师兄守在旁边,闭目养神。
见我醒来,忙喂我一口水。
“师兄,我还是打不过她。”我咬牙切齿,无比沮丧地说道。
师兄沉吟片刻,道:“可是这一次,你没有丢了你的剑。”
我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右手。就算昏迷过去,我的手也依旧紧扣着剑柄。
我挣扎着盘坐起来,剑平放于膝上,剑身破碎,残缺处在日光下折射着幽幽蓝光。
我忽然落下泪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剑身上,明白为什么剑于剑修是等同于生命的存在。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我在心中念完这句话,剑身忽然光芒大作,翁鸣不已,幽幽蓝光照耀下,地下一片霜华。
我愣神,看着师兄,他欣慰地向我点了点:“剑灵已生。”
剑灵生成,我好好养了几日剑,师兄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沉默了片刻,坚定地告诉他我必定手刃那只魅,祭剑成魂。
剑灵与我通心,明白我心中的激荡。它现在只有微微的灵智,但我相信以那只魅祭剑后,灵可成魂。
师兄皱眉,说:“你可知,那不是魅。”
啥?我呆住了。
师兄继续道:“我之所以来,是因为师父算到那是一只魔。”
啥?我再次呆住。
三日后,师兄幽幽看了我半晌后才御剑回去,而我笑呵呵地决定留下来。
就算磨,我也要磨死她!
这样打定主意后,我天天窝在蒲家的屋顶上。看这个看似富贵的地方强撑着华丽的外表暗地里一地鸡毛的斤斤计较。
而那只魅,不对,那只魔,夜半时分,总会如约而至。
有时会陪那公子下棋,融融灯光里,她侧颜如玉,凝睇思索的样子不仅醉了对面那对弈的人,也醉了我这个看客。
或是研磨写诗,或是烹茶弹琴,或是剪纸调笑,就算是什么也不做,她托腮看着他,眼里也有着温和的笑意。
对旁人,她媚的入骨;对他,却只有娇俏。
她夜半而来,一个时辰后便离开,仍由他怎么挽留也不肯。我曾尾随她,才发现她在其后的时间里压不住体内的魔气。
我本来还会向她挑战,可是到最后,却莫名发展成为可以交谈两句的诡异关系。
我默默地啃完烧饼,想着回去可能会被师父掐死,身边一阵风拂过,她落在我的身边。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叫你嘴贱,我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耳光。
“奴家为何要杀他?”她好笑的看我一眼。
“因为你是魔。”
“魔就一定要杀人吗?”她伸了个懒腰,“奴家只想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我又问了回来,对上她的含情眸,凝视了半晌,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让我莫名奇妙。
“其实奴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啊……”她压低了声音,缓缓道。
那是一个大雪天,她撑着伞走进了青阳城,夜半时分,灯火寥寥,她忽然感到很寂寞很冷,虽然她是魔,但在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找个栖身的地方。
来到蒲家,不过是机缘巧合。后院有灯,她便朝这里来借个火。白雪皑皑,竹影重重,窗户忽然就这样被打开。
她对上了一双惊讶又欣喜的眸子,那少年冲她作揖,叫她:“姐姐安好。”
她忽然生了些趣味,向他回礼:“郎君安好。”
少年眼睛里迸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竟团团转了半晌,开了门,呵着气,走到雪地看着她。
“姐姐可是打山里过来的?”
她有心逗他,自然承认,“是,我是打山里来的狐狸精,专门来抓小孩子。”
他却是高兴难耐,直道:“姐姐把我也带去山里,我愿同姐姐一起做个妖怪。”
“好呀,三年后我就来带你走。”她眨了眨眼睛,带着隐隐笑意地说道。
“小生名叫蒲松龄,字留仙,姐姐可别忘了……”
她离开时,还听见他在背后高声道,她觉得这个人颇为有趣,大多数人对妖魔鬼怪避之不及,可他却恨不得随她而去。
“……大抵是觉得他有趣,便留了下来。”她说完,手指绕着发梢,一派妩媚天成的样子。
我抽了抽嘴角,看了看屋里抄书的人,看不出来,他竟然还有这爱好。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我脱口而出:“完了,你八成是爱上个人了。”
她一怔,又笑了。“姑娘说笑了,奴家是魔,没有心。”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照实回答。”
见她点头,我清了清嗓子,说:“如果我要杀了他,你可会救他?”
“自然,他只有奴家可以杀。”
“如果他要娶亲,你可会杀了他?”
“娶亲?”她皱眉。
我解释道:“就是以后跟他对弈下棋研磨赌书的人不是你了。”
她沉吟半晌,冷冷道:“会。”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我以一副“你完了”的表情看着她,不禁娇嗔地瞪了我一眼。
“奴家是魔,没有心!”
我撇撇嘴,就当没听见。看她俏生生卧在瓦片上,眼波流转,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还没等我逃跑,她忽然出口道:
“不如,你同奴家打个赌。”
“赌,赌什么?”媚颜惑人,我觉得我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赌他是否会跟我走,赌你的郎君是否够爱你。”
涉及到师兄,我立刻清醒过来,剑出鞘,压在她的脖子上,“你想对我师兄做什么!”
“奴家又能做什么呢?”她依旧是笑,幽幽怨了我一眼,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刀。
我冷哼一声,“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赌。”
她眯起眼睛,说:“由不得你。”说完,跳下屋顶,摸出那把红伞摇曳而去。
我莫名惊出一身冷汗,急忙给师兄传讯,师兄回了很快,只道“安好”,让我微微定了心。
心想不过是只魔,还真能潜入落尘门害我师兄不成?
呸,做她的春秋大梦!
这样想着,我也跳下了屋顶。不经意回头时,还看见那个叫蒲松龄的小公子仍在挑灯夜读。隐隐的,似乎还可以听到之乎者也的诵读声。
我没想到,就凭这之乎者让我避之不及的东西就可以让他搬离那小破院子,住到前院去。城里的人,都在竞相奔告,述说他以三试第一的成绩中举的事情。
我愣了愣,明白了这就是尘世人中的寒窗苦读。
下雨天,我来了城外。她像是我初遇见她时那样,青衣摇曳,执了一把红伞,伞下的琉璃灯灯火幽幽。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灯火璀璨的青阳城,似茫然,似难过。
我硬着头皮上前问他:“今晚,你还去不?”
“去,你说,今夜要他随奴家走,他可愿意……?”她幽幽地说道。
我试想了下,如果是我忽然有一天成了个管事儿的了,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让我滚蛋,还问愿不愿意……肯定不愿意!
于是,我确定地答道:“不愿意!”
她眉眼弯弯,轻咬着下唇,瓮声瓮气地说道:“那便赌一赌吧。”
怎么又赌?来不及细想,我一口答应:“好。”
这时从我眉心飞出一道微光,和从她眉心飞出的微光结合起来,冲天而起。
我忽然脸色一变,不顾她是魔之身,扼住她手腕道:“这是什么?!”
“前一阵,你同奴家的赌约。”
什么?!
我大惊失色,咬牙切齿地问她:“这难道不是赌那人跟不跟你走么!”
“是啊。”她微微歪着头,“可是这样的输赢又有什么意思呢?”